“冯黄白——”
十冬努力回想。别肠也不回答,只是凝视着他。
——十冬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幅一彩墨画”,旋即又消失不见,但紧接着又浮出来,这次影像很清楚,可见到整个画面栩栩如生。他慌忙说道:
“啊,我没忘,我的确在府上欣赏过那幅画。我还记得府上是在乃木坂。”
“别肠亭”位于青山乃木坂,当时十冬常去那边走动。别肠时常照顾年轻画家。有一天,别肠带十冬进入里面的饮茶室,该处墙上挂着一幅别肠秘藏的轴画,那就是署名冯黄白所画的“椛山访雪图”。此画题之意为“赴椛山(红叶、枫叶之山)访白雪”——十冬对这幅画难以忘怀,或许也是因此为此画题极为奇妙的缘故。
那幅画是“纸本墨画淡彩”,长宽各约有一公尺,一座“红叶山”占据了整个画面,一片辽阔的泼墨上加了淡淡的朱红,淡得彷佛马上就要消散于云霞之中似的。那红叶的颜色上得十分谨慎,但看了一段时间后,就会觉得那些漫无边际的云霞似已烟消云散,红中带黄的枫叶在秋阳的照耀下灿然生辉,光彩夺目。观众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引入一个绚烂华丽的“枫锦世界”。在观赏的时候,彷佛还会闻到扑鼻的芳香,因为画中有一道细细的甘泉已化为美酒。枫红层层中隐约可见到一条婉蜓曲折的羊肠小径,有一身披布衣之老翁伫立于小径中,正仰头眺望那些红叶。那老翁双目微微泛红,是红叶映在眼中所致呢?还是饮了甘泉美酒之故?欣赏至此,那墨水渗润之巧妙与浓淡变化已不再是观众注目的焦点了。
“那幅画真可谓气韵生动,在一片幽静中隐藏着红叶的鲜艳色泽。那些色泽光彩,我如今仍历历在目。”
“以前我曾费尽心血,千辛万苦才蒐罗到韩愈的真迹,但在抛售时,仍比不上冯黄白的作品那般令我心疼。”
别肠边回忆边吃小菜,好像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那幅画,如果能再让我欣赏一次就好了。”
“我有同感,因为我认为,当初你在欣赏那幅画时,根本就还看不出它好在哪里。”
十冬暗忖:此言未免太过失礼吧?莫非别肠三杯下肚,已然喝醉不成?
“对了,别肠,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冯黄白究竟是何许人呢?自从见过那幅画后,我就一直想问。到目前为止,我从未在别处见到这个名字哩!”
“是吗?”别肠望着十冬,说道,“我倒曾经在一本书上见过此名。书中有介绍,说他是正德年间的人,家居广平,曾纵情声色,贪嗜杯中物。”
“说到广平,我知道倪赞也住在此地。但我翻遍‘君台观左右帐记’并未见到冯黄白的资料,就连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中也未记载此名。”
“不错,那里面当然找不到。那幅画的风格虽和‘翰林图画院’的画家颇为相似,但时代不同,要更晚一些。我是在‘聊斋志异’中看到此人名的,书中有位秀才,就是冯黄白。”
“你说‘聊斋志异’?那么,此人可是实际存在过的人物?”
“据蒲松龄所言,他写作时旁征博引,以所见所闻为题材,并向各方同好网罗资料,所载者均为真人真事,人名也照实写出,未予更改。”
“冯黄白可是画家?”
别肠望着十冬那副正经严肃的脸孔,噗嗤一笑,说道:“这个人,可能是蒲松龄虚构出来的人物,也可能是实际存在过的画家,但无论是虚是实,唯一可确定的是,这个冯黄白绝未画过什么‘椛山访雪图’。”
“没画过?此话怎说?”
“看你一副惊诧的样于,其实你只要好好思考一下那幅画的标题,即可明白。”
“椛山……一般人说椛山,指的是‘红叶之山’吧?或者那是一个专有名词呢?”
“如果写‘枫山’或‘红山’,也许可在中国找到同名的山岳,但中国领土虽广,却绝对没有一座山叫‘椛山’的。”
“为什么?”
“你也真是老糊涂了。因为‘椛’是‘日造汉字’,在中国没有这个字啊!”
十冬手中的筷子差点就掉下来。
“说得也是,原来如此。”
“那幅画是仿古画,模仿得唯妙唯肖,鬼斧神工,但再怎么巧妙,也只是膺品而已……啊,不应该叫膺品,只不过是在署名时借用了‘聊斋志异’中的人名,并在写画题时使用了‘椛’这个字,让人一眼就看得出那是日造汉字罢了。所以用‘瞒天欺世图’来形容,也真是符合。”
“欺骗世人的图画是吗?赴椛山、访白雪——我问你,为何要前往满是红叶的山上寻霜觅雪?又不是那位双脚瘫痪的胜五郎。”
“十冬,你可知‘枫宸’二字是何意?”
“枫宸?”
“即‘宫殿’之意。汉朝的宫殿中曾种植大量枫树,故后世即称天子所住之宫殿为‘枫宸’,此乃‘说文解字’中所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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