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该画题之意是指‘即使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待严冬一至,仍将埋于冰雪之下’画中那位望着枫叶出神的老翁,莫非就是作者本人不成?”
“不错!那些位登极品、权倾一时、财大势大、不可一世的人,最后的下场也是一样要走入雪山,埋骨于冰雪之下。这是作者在以古讽今,将当时的世俗风潮寓于古画之中。
这种‘戏作’式的讽刺精神可说深具江户末期的风味。”
“既然如此,那么,此画真正的作者又是谁呢?我认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不错,那幅画的构想具有强烈的讽刺性。连这种‘瞒天欺世图’都画得很认真,可见作者怀有一颗赤子之心。而且此人能将这些构想和机关诡计隐藏得天衣无缝,连你这位行家也看不出其中奥妙何在。具有这种笔势的画家真可谓世间少有,千古难寻。依我看,除了有‘画狂老人’之称的北斋之外,别无他人。”
“北斋——有何证据?”
“当初我曾在偶然间得到一幅北斋的‘雪山图’,那才是名实相符的雪山之图,毫不花俏,绝无暗藏图中之图、画内之画,但令我惊讶万分的是,‘雪山图’中无论是山形、人物、甘泉、小径,就是整体的构图、泼墨的手法等,竟然和‘椛山访雪图’完全一样!也就是说,这两幅画很可能是同一时期的作品,要不然就是当初北斋故意如此画的,打算让这两幅画成双成对。”
“那次我去你家观看‘椛山访雪图’时,你已经得到北斋的‘雪山图’了吗?”
“还没,那是后来的事。不过,我得到‘雪山图’之后,仍未发觉冯黄白是个天才,只以为此人定是个风雅文士,技巧纯熟,造诣颇高,如此而已。直到一桩事件发生之后,我才明白此画之真正价值所在。”
“事件——怎么回事?”
别肠脸色一沉,说道:“就是杀人事件。我现在坐在这里跟你开讲,活像个说书先生,其实也是这个事件间接造成的。另外,此案之谜团也可说是由冯黄白破解的。假使你有时间,不妨听我细说从头。”
其实十冬已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但他还是说:“愿闻其详!”说完立刻正襟危坐,并吩咐服务生添酒加菜。
2
别肠这个名字,乃由谚语“酒能别肠,棋可别智”而来。他年轻时就有老人的嗜好,而且贪恋杯中物。因对那句谚语感触良多,便老是将“别肠”挂在嘴边,当作雅号使用。到了而立之年,才对此称号感到后悔。由于此名,别人都以为他眼中无人,目空一切,令他苦恼不已。说来可笑,那时已没有人以本名称呼他了。直到不惑之年,他对此名的厌恶感才逐渐减轻。可能是叫得太习惯,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份之故吧?这种改变和“对自己容貌的关心”极为相似。他每念及此,便觉得可笑。
那命案是在他将近五十岁时发生的,那是他一生中最富裕的时期.
别肠忘不了那个日子。那是初夏时期,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他忽然想起冬天的景色,便从书库中取出几幅以“冬”为主题的图画,打算拿到起居室中观赏一番。他有一种“观画癖”,就是“夏季喜观冬画,冬天乐见夏图”。这种方式能强烈刺激他的想象力,提高他对绘画的“紧迫感”。对他而言,在绿叶繁茂的季节欣赏冬画,是稀松平常之事。那天他从书库取出的画中,就包含了北斋的”雪山图”。他坐在起居室中,将那些画浏览一遍,此时他发现冯黄白的“椛山访雪图”就在其中。
此图并非他有心特意取出来的,可能是当他拿起北斋的“雪山图”时,在无意识中也顺手抓起了这幅画。他第一次对美术品产生兴趣的时候,这幅“椛山访雪图”就已在他的家中了,大概是他的先人所蒐集的吧?他会不经选择就拿起此图,其实是因为此图对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譬如冯黄白这个奇妙的署名、似有言外之意的标题等,还有更令他匪夷所思的,就是和“雪山图”的相似性。他瞥见此图后,便伸手打开那已经发黑的桐木盒子。
那时起居室的纸门开着,所以可看见屋外的庭院,那里有人造的假山假水。庭院地方不大,但里面有”神居古潭”的奇岩怪石,那是别肠最引以为傲的。起居室的壁龛中挂着铁斋的轴画,面向庭院的墙上则有春信和胡龙斋的作品,都收藏在匾额之中。紫檀木的架子上随意放着一些佛像、泥偶、罐子、香炉等物。
他将“椛山访雪图”挂在胡龙斋的名画旁边,然后站在前面欣赏。他伫立良久,看得出神,就像午睡时打盹那样,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
当日已西斜,庭石变青的时候,秘书大村树也来向他报告理事会的开会时间,那时他才清醒过来。
“非回到凡尘俗世不可吗?”别肠在心中嘀咕道。
“要不要帮你收拾一下?”大村望着那“椛山访雪图”,问道。
“不用了,我想就这样摆着就好。”别肠尚未完全从画中回神过来。
大村树也负责管理别肠的美术品。最初是因他有超强的记忆力,所以颇受别肠器重,但随着历练的增加,他的眼光也愈来愈好,如今也是一位美术监赏家了。他长得又黑又瘦,眼眶深陷,为人不苟言笑,但处事认真,一板一眼。别肠家请了一位帮忙做家事的年轻女佣,名唤小蔓,最近大村好像对她特别关心的样子。每逢假日,小蔓一出门,大村就会随后跟出去,然后两人会在大约相同的时刻一前一后回来。每出去一次,小蔓似乎就会增一分成熟女人的风韵,变得更加娇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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