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梦_无意归【完结】(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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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迈脸上露出微微嘲讽的神情,“你觉得人可以做到吗?你应该听过那一句话,撒手归西。人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会真正松手。离死哪怕还有半步,都会死死攥着拳头。”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是真理。

  某地农民擅捉猴子。他们是怎么做的呢?在一个瓶颈细长的圆瓯里装上食物,放在户外。猴子看到了,就会跑来偷取食物。可是它们空手的时候,可以伸进去圆瓯里,待它们握取了食物之后,便卡在了瓶颈之间——它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放开手中的食物,于是只能坐以待捕。

  按照生物进化学的观点,人与猴子是近亲。从“贪婪”这一点来说,我们确实是一脉相承的。我们也会舍不得放弃手中的食物,哪怕知道最后的命运是死亡。

  多少的贪官,就是这样炼成的。就好像,明太祖那么残酷地对待贪污官员,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者,处以枭首、剥皮等刑。其具体做法是,先砍去头,然后再剥下皮,把头挂在杆子上,把皮包上草秸,摆在公座之旁,以儆效尤。朱元璋在位之时,一共砍了二十多万贪官污吏的脑袋,却依然挡不住贪污之风如潮滔滔,乃至于出现了一个历史上奇怪的现象:犯人被押入衙门之时,发现,堂上坐审的官员,与他一样,披枷带锁——因为斩杀的贪官太多,朝廷都来不及派来新官员,于是只能让待罪的官员继续服刑就职。

  所以,谁能松手呢?

  就好像,我知道继续住在404里,极有可能就是一死,但我依然舍不得搬家。

  朱晴、柳云深都是的。只有许迈高深莫测,我看不清他的意图。

  他一直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猫头鹰,藏在黑夜里,冷眼看着众生的死亡——睡眠亦是一种不彻底的死亡。然而他今天劝慰中年夫妻的话,却让我看到了他悲天悯人的一面。

  他也许是一个对生死看得太透彻的人,以至于对生死没有了感觉。抑或说,他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无间道里。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我参不透生,望不到死,于是漂浮在生死之间,不得安宁。

  ◎街遇古怪餐厅

  一整日里我都不得安宁。身心错位,就像是一段搭错红绳的姻缘,悲剧频发:

  我先是在关书房门时,不小心夹到了手指;

  接着是开电脑时被静电狠狠地击了一下,我甚至可以看到手指尖处冒出了蓝色火花;

  然后用一次性纸杯(原来喝水的杯子昨天被我扔了)去饮水机打水泡了一杯茶,端着准备回书房时,杯底突然掉落,整杯滚烫的水全都倒在了我身上,将我淋得嗷嗷直叫;

  再接着,我坐在电脑前,一边抽烟一边做设计,香烟无端地掉落了下来,刚好落到我*的脚背上,灼得我差点跳了起来;

  在我弯下腰,倒吸着冷气处理完脚背上的伤痛之后,直腰起身,脑袋一下子撞到了电脑桌角,痛煞我也;

  我恨恨地一拍桌角,却不料将桌上的水杯给震翻了,水流入了键盘里,又渗透进我打开着机盖的机箱里,只听得“刺啦”一声,一股焦味传了出来,却是电源烧毁了;

  我手忙脚乱地拔掉电源插头,俯身去看主机状况,一时心急,脸碰到了键盘滑动架边的尖锐铁角,拉开了一道长长的伤痕,险些伤及眼睛……

  我从未像今天这么倒霉过。

  我怀疑屋里藏着一个人,眼里掖着仇恨的目光,抓住一切机会与我作对,直欲将我置于死地。

  我想起了凌晨黑暗中看到的那双眼睛,心底一寒。

  许迈不知去向。

  也许他仍在家里吧,只是我看不到他而已。

  我将目光从卧室紧闭的大门摇向了窗外。

  窗外,冬天的天气,阴得就像老板的脸,压抑得心都发疼了。

  从书房看去的天,被香樟树的枝叶切割得支零破碎,于是整片天空的五官全都被消除了,只剩下无数只的眼睛,散发出死人一般的灰败色。

  我又想起了第一个晚上做梦时梦见的那口棺材。

  棺材之上,黄沙纷纷。

  躺在棺材里的人是看不到的,但我能。因为我在梦中。

  于是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黄沙扑身时那细微的痛。

  如今,这些痛全都化作天空射出的目光的压力。

  冬天的颜色是淡黄色的。然而这座被严重污染过的城市的冬天,是铅灰色的。

  铅很沉。眼球很脆弱,会被压疼。

  我决定出去走走。我怕在房间里待得久了,等到黄沙填满了棺材之后,那张令我作呕的腐脸就会出现。

  我坐着公交车,在城市里漫无边际地乱转。

  我对这座城市,一点也不熟悉,尽管我呆了有三年多。

  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我只是一个过客。就好像,中秋祈福的纸船,会穿过许多的河流,来到一座城市的边缘,然后被露水打湿下沉,就地停留——其时,祈福时点燃的蜡烛光明早已熄灭。

  无人相识。无人注意。

  我不过是一只被打湿了,随时准备下沉的纸船,尽管我是载着许多的祈祷与祝福而来。

  这座城市是不收祈祷与祝福的,它只收人民币,以及人的灵魂。

  车窗外,掠过形形色色的招牌。这种感觉,就像坐在露天的电影院里,看一部无声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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