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后悔,不该抄近路走这条弄堂。
咪咪加大了油门,弄堂里空无一人的感觉真好,她可以放纵一下,飞一下车。不过,小小助动车飞得起来吗?她不禁笑出声来,不管怎么说,反正挺好玩的。
她决定去和老爸谈判,让他给自己买辆汽车,老爸自然不会答应,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得让她在唐公馆住上几天,老爸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吧。这叫谈判艺术。好像谁说过,你要在屋里开扇窗,就得先提出要把房顶掀掉。谁说的?不记得了。对书本上的东西,咪咪总是糊里糊涂的。咪咪觉得自己是谈判高手,很是得意,于是高兴地伸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碎砖。
借着助动车的冲力,砖头飞得很远,从石语身边掠过。
吓了一跳的石语一扭头,只见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人是红的,车也是红的,飘散的长发之下,转过一张女孩的脸,眼睛笑成一对弯月牙。
随着像是表示歉意的一挥手,红影转进一条夹弄不见了。
石语也随之笑起来,心情轻松了许多。
终于,石语在一片断壁残垣和瓦砾堆中看见了新开出的一条路,一头连着南面的马路,一头通往那家颇有点名气的餐馆“公馆人家”,也就是石语今天要去的地方。
其实这个地方,石语小时候就进去过。
过去那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邸。石语记得,虽然宅邸的主人不过是上海滩上的一个普通商人,但大家都把这所房子叫做“唐公馆”。因为宅邸内部空间颇大,过去常常被居委会借来用作公用场所。唐家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不便拒绝是无疑的。因此有时里面是假期的“少年之家”,有时又是普选时的选举站,文革中主人唐老头的批斗会场也顺理成章地设在这儿。石语在这里借过书,打过乒乓球,也看过批斗会。
唐公馆的外形和周围的石库门房子不一样,它是一座三层楼房,占了相当于四五幢普通石库门的地盘。
石语记得原先的大门开在隔壁的荣福里,位置在房子东侧,黑漆铁皮大门朝北,一条平整宽阔的花岗石通道从大门往南延伸二十来米,倒像一条夹弄,走到头右手又是一道门,进去是同样花岗石铺地的天井,当然比一般石库门房子的天井大许多。房子的大厅朝南,一排镶嵌彩色玻璃的落地长窗,有几格台阶,东西两侧是厢房。朝北的墙上寥寥几扇窗,居然还装着生锈的花式铁窗栏。石语小时候曾诧异这些栏杆怎么没在58年大炼钢铁时被拆掉,那时候,连各家大门上的铁门环都换成了木把手。
如今新开大门的所在,过去是一堵墙,墙那边就是石语刚走过的弄堂,一旁还有一栋供下人居住的小平房,现在紧靠着新大门。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7 14:33:00 54#
石语走到大厅前,那排记忆中的落地长窗还在,过去地上铺着广东风格的彩色地砖换成了深色的地板,看上去有点陌生感。大厅和厢房都摆着仿红木的餐桌和靠背椅,风格老旧,和大厅正面靠墙摆放着的雕工精美的硕大的红木条案倒还算协调。石语隐约记得那条案是唐家的原物,当年曾滑稽地和一张乒乓球台摆放一处——当然乒乓球台不是唐家的。
石语站在台阶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一时思绪回到几十年前,像在月塘小镇时一样,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
据说,旧上海的精魂不但在灯红酒绿的南京路、霞飞路游荡,而且隐现在散落各处的一幢幢昔日的豪宅公馆之中。那些精魂,融入了巴洛克式的华丽和壮观,在哥特式的奇突里闪动着彩色玻璃梦幻般的绚丽斑斓,把握着洛可可风格的纤细精致和优雅,在那些年代里,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海上旧梦。
虽然,常春藤掩盖了科林斯柱,青铜的玫瑰花饰长满了铜锈,穹隆拱门已然不复当年风采,但精魂还在,隐匿于荒废的花园,老旧的宅邸中,只等前世今生和它们有缘分的人穿越时空来探访相会。
如果说房子会说话,这座老式公馆里里外外的每一块砖就都写满了故事,一种怀旧的气氛夹杂着几分神秘和阴沉,把活脱脱的一座旧上海老式公馆呈现在各路喜好怀旧的人物面前。
“是石先生吗?”石语的思绪被迎上前来的主人打断。
餐馆主人王老板是个粗壮的中年人,和石语年龄相仿,西装笔挺,腰板也笔挺,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王老板实在高兴不起来,虽然不久以前他还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上海滩怀旧之风刮了起来,附庸风雅的老板、小资白领、港客、台湾人、西洋人甚至还有东洋人似乎都要来领略一下旧上海的味道。于是,一处处主题餐馆应运而生——包括王老板的“公馆人家”。
他是从日本“洋插队”回来的,口袋里装了几个钱,踌躇满志,想做大生意,很快就敏锐地发现了唐公馆这座“金矿”。不费多少功夫,他就租到这座房子,自己觉得是捡了个大便宜:租金是照弄堂房子的住宅标准算的,至于改作餐馆,将“有关部门”的人摆平就行。王老板是场面上的人,“烫盘子”的功夫仿佛与生俱来。比起在乍浦路黄河路经营餐饮业的同行,他这点场地成本只好算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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