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漫画像活了过来。在餐厅的最里面,乔治·吉雷正在一名金发女歌手的陪伴下,对着盘中剩下的羊排发表着“颂词”。玛尔特·威温在一间橙红色的雅座中接待着他的爱慕者,一心一意地对着那些全神贯注的听众高谈阔论,他的听众大部分是迷人的年轻女孩子。巴巴拉·斯坦威克,她那头浅棕色的秀发剪得像男孩一样短,不过依然和银幕上一样韵致优雅,此刻她正和一名秃顶的年长绅士边饮着酒边聊着天,那个人看起来像名制片商或经纪人。杰克·达姆——难道他没有自己的餐馆吗?——一边吃着炸肉饼,一边与漂亮的姑娘调情。
可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既不是来自百老汇,也不是来自好莱坞,或是新闻界、运动场,而是来自遥远的“草原牧场”——芝加哥。他背着墙坐在圆形雅座的里面,面前白色的亚麻台布上不仅为他,还为另两位未到的客人摆好了餐具。
即使是坐在那里,他也相当引人注目,圆桶形的大脑袋,穿着未经整理的灰白色西装,松松垮垮的蝶形领结像只滑稽的活结一样晃来晃去;头发也是灰白色的,中间有些秃顶,厚重的额发像逗号似的悬垂在右眼前,这更突出了他那张粗糙的、沟壑纵横的脸。在这张脸上,那双剃刀般锐利的棕色眼睛和阿帕克式的颧骨格外引人注目。卡莱斯·达伦正在心不在焉地往小圆面包上抹奶油,抹得毫无章法、完全敷衍了事。一看见我走过来,这位已经七十岁的退休律师朝我孩子气地凋皮一笑。尽管我们在一年前我父亲的葬礼后再也没见过面,可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我们今天早晨刚刚见过一样。“你得原谅我不能站起来。我的腿不再是过去的老样子了,而且现在我正急于要大吃一顿呢。”
“如果露比看到你这样,她肯定不会赞成的。”露比是他挚爱的妻子,她自封为达伦的主管。
“反对被驳回。”他一边笑着,一边大口嚼着面包。
瓷器和银器丁当碰撞声,自我炫耀的喧哗声在屋里响成一片。这可真是一个进行私人谈话的好地方。
在他的身旁坐下,我朝对面的空位点点头。“我们等人吗?”
达伦点了点乱蓬蓬的头,“一个叫乔治·林赛的华尔街律师,哈佛的毕业生,也是威尔德·德那汶的合伙人之一。”
“哦,”我笑了笑,“所以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德那汶,国会荣誉奖章获得者,也是战争英雄,是林德波夫的好友,在寻找失踪孩子下落方面出过不少力。
“有人向我推荐了德那汉律师事务所,”达伦边嚼着面包边草草地说道,“因为达利·马洛退出了。”
尽管达伦想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可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达利·马洛是几乎和达伦齐名的刑事大律师,在很多案子里他们曾并肩作战,这中间就包括田纳西州的斯格普斯一案,这桩案子为达伦从威廉斯·吉宁斯·达伦手里挣得一大笔钱。而为两名未成年的“激情杀手”利奥德和利奥普德的成功辩护使他声名鹊起。
“马洛退出了什么?”我追问道。
“我正在考虑的一桩小案子。”
“别对我说你又套上了轭套,刑事大律师。你不是已经退休了吗,呃?”
“我知道你只读一些通俗小说和福尔摩斯探案集,”达伦机智地避过话锋,“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报纸上……华尔街出了些小风波,股票跌得很惨。”
我嘀咕着,“我听说你在经济危机中损失很惨重。不过我也听说你现在正在从事写作,怎么,难道你不是巡回演讲中的热门人物吗?”
他的口气更具说服力,“所谓的经济危机减少了我本来就不宽裕的经济来源。在这样一个只有惊险小说才广为畅销的年代,我出版自传不是件可笑的事吗,你不这样认为?”
“你所经历的那些事不就是活生生的惊险故事吗?”
“我可一点儿不想把我的生活和工作歪曲成流行小说的模样。”他又开始往面包上抹奶油了,那双锐利的眼睛微眯着,紧紧盯着面包,瞧都不瞧我一眼,不过他左边脸颊上那抹越来越深的笑意却是冲着我的。“不管怎么说,孩子。生活中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事,我想你现在总该明白这一点了吧!”
“我很早就知道了,”我伸手拿了一个面包,“对于一个憎恶资本主义制度的人来说,你却对每一美元都有着贪婪的渴望。”
“说得不错,”他大度地附和着,又咬了一大口黄油面包,“我像所有人一样——意志薄弱,有很多缺点。”
“你是你周围环境的真正受害者,刑事大律师,”我说道,“更不要说遗传了。”
他笑了一下,“孩子,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你机智,又有勇气,还有不错的头脑。不过只有这些还不足以解除压迫我们的层层束缚。”
达伦大律师是我所见过的人中,少数可以把对生活的悲观看法用最欢快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人之一。
“这也不全是为了钱,”他坚持说,诡秘地眨眨一只眼睛,“但是千万别告诉露比我是这么说的——我好不容易才使她相信我们的经济是多么糟糕,我出于无奈,不得不从退休状态中挺身而出。我告诉她这是我接这案子的惟一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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