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机关机,我又打固话,响了半天,竟然是小猫儿接的。
喂,叔?
不系。她说。
小猫?我一激灵。
嗯。
你爸呢?
带玉娘,医院,检查。
怪不得关机了。我小声嘟囔,你自己在家啊?小猫儿。
不系。
还有谁?
她不说话了,却也不挂。于是又回到那种很微妙的对峙。三叔家保姆?还是姑姑或者奶奶在,我想。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问她。
小猫又“嗯”了一声。我好像看到她点头了,小辫子会随着长发轻轻晃动。
我是谁?我不太厚道的笑了。
你是大家伙。
神马?我不太明白的蹙起眉头,我以为她会说,是斯道哥哥:小猫你刚说是,大……?
正说着,电话那头儿突然传来一声锐利的,绝对不可能是人可以发出来的尖叫。很清晰,很悠长,就像贴着耳朵一样。对面电话咣当一声,跌了几个来回,嘟声长响不止。终于断了。
我呆若木鸡。
有整整半分钟,我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直到初恋女友送的生日礼物——摔在地上的破旧诺基亚5800,催命一样又突然震动着响起来。
显示是,永安三叔。刚挂断的号儿,又自己打了过来。
我的心情非常复杂,非常复杂。担心,又怕。牵挂小猫儿安危,她还是个孩子。又对未知,充满深深的恐惧。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很大,我做了一连串噩梦。见到了东山上迎风而立的中山装,一直不具名的永安怪物,甚至梦到了父亲白天刚刚提到的秘密仓库。密闭的空间里,黑暗浓重,只有一双眼睛,不动声色的盯着我。绿幽幽的。还有一张脸,若隐若现,我不知道是谁的。
积压了多年的恐怖元素,一下子被那叫声启发了。
按下接通键,传来的,却是三叔的声音。
你找我?三叔说。声音听起来疲惫,阴沉,暗哑。
我一怔,潜意识里,打过来的该是受惊的小猫,这下完全出乎意料:三叔?不是在医院吗?
噢。对面的人,明显迟疑了一下,说是啊,刚回来。
那个,小猫儿……没事吧?刚才什么东西在叫?我都吓一跳。我不再称呼“他”为三叔,因为感觉对面儿,完全是个陌生人。
这个有三叔声音的人沉吟半晌,说,既然这样,那先忙你的事吧,再议。
挂掉电话,我出了一身冷汗。猫会发出那样野性绵长的低吼?在学校住的时候,一到交配的季节,常常会听到发春的小猫,深夜啼叫。像婴孩儿的哭声,听得心里发毛,有点惊悚,但跟这个明显不是一个路子。
担心跟恐惧两种情绪,依旧缠绕。
可又不能再做什么,在这表面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情况下。
那是个漫长的夜晚,从一连串噩梦中惊醒后,我跑到浴室冲了个凉水澡。
我被前所未有的不安包裹,神使鬼差,又犯了次贱。一厢情愿的拨了那个不再属于我的女孩的电话。她会接的可能性,跟往常一样,不大,我想。
秦皇岛的夜,一定像往常一样安宁:海潮的清香,遥远的汽笛,女孩肌体的感触,洗发香波的气味,缥缈的憧憬,以及夏日的梦境。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已习惯,哀而不伤,只感到鼻子凉飕飕,摸一下再看,指背上全是血。于是跑到洗脸台前,冲了半天。再抬起头,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我看到镜子里,站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
我弯着腰,他站着。雕塑般一动不动,注视狼狈止鼻血的斯道杨。
这个年轻人的左瞳,跟曾经变异的三叔一样,墨绿墨绿的。漆黑安静的房间里,他突然狞笑,一张小嘴扩裂成血盆大口,发出跟小猫电话里一模一样的尖锐嘶叫。
滚NMLGBD!我大骇,像幼年睡梦中踢醒父亲一样,四肢乱甩。颤颤兢兢,哆哆嗦嗦。终于睁开双眼。看到了幽暗未明的天花板。
这是那晚,天亮前我最后一个噩梦。
却是现实人生里,恶梦的开始。三天后,我收到爸妈在恒州出事的消息。
当时,我到外面吃晚饭,刚点了个蒜苔腊肉盖饭,正想要瓶啤酒。三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呆了半晌,我把二十块钱扔桌子上,出门拦车,连夜赶回了恒州医院。
生平头一次,我那么恨新闻。恨所有报道轿车落水,一伤一失踪的新闻。好像不报道,这件事就可能不会发生。
“22日晚十时左右,一辆轿车行至永安大桥时,失控冲破护栏,落入水库。车上一对夫妇,女子送医院抢救,已脱离生命危险。男子下落不明,目前正是活水期,搜救队员表示,生还希望渺茫,但仍在努力搜寻中。”
上面没说,这官方指定的所谓搜救队,开口就是一万二。一天。
事发当晚,也就是爸爸说三叔有问题,让我离他远点的第二天。三叔请二哥到奶奶家小聚,热闹热闹。姑姑本来就住那,我妈学校正好放假,跟着来了。
结果,回家路上,出了这样的事儿。
我哪见过这种阵势,早慌了神,回来就一直守在医院。老妈醒过来,看见我,第一句就问:哎小斯道,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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