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方革时,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方安琳印象中的那个精壮凶恶的男人,现在的他显得很苍老,头发花白,有点驼背,精神萎靡,毫无斗志,连说话都沙哑。只有他左眼下的那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痣,才让我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确实就是方革!
“听说你是灵岩中学的老师,找我有什么事?”方革把我带入他的家中,这是个只有十几平方的出租房,位于六楼。里面的摆设非常简陋杂乱,弥漫着一种腐臭味。
“方革,你知道你的侄女方安琳的事吧?”
方革像被电着了般抖了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安琳现在还好吧?”
“她死了!”
方革像是受到打击,颤抖了一下,慢慢坐在床沿,一声不吭,好像在回忆什么,很久,他才问:“怪不得我最近老做噩梦,她是怎么死的?”
“是被你害死的!”
方革吃了一惊,然后呵呵呵呵地干笑了起来,说:“老师,你真会说笑话,我已经快十年没回过家乡了,怎么会害死安琳呢?”
“十年前,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方革变得非常紧张,颤抖着说:“你,你,你怎么知道?”
“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然真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怒从心中起。
“你想怎么样?”方革对我戒备起来。
“我想叫你去自首,为你所犯的罪行负责。”
方革变得激动,说:“自首?你以为我这十年过得快活吗?整天东奔西走,没个落脚的地方,还落下一身病,成天做噩梦,有家不能回,有娘不能养,亲戚们都用龌龊的眼光看我,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这是你的报应。”我冷冷地说。
“你现在要我去自首,就是来杀我,我不会去自首的。”方革恨恨地说。
“如果你不去自首,我报警。”我说。
“你敢?老子杀了你!”方革凶恶地瞪着我,肖像中的神态终于回到了他的脸上。
方革大吼了一声,从枕头下抽出一把西瓜刀向我劈来。
我早已料定他会对我动手,抡起旁边的长凳挡住了他的刀。
刀深深地劈入了木凳,一时间拔不出来,我趁这机会一脚踢在他的胸口,方革狂叫着翻倒在地,不能动弹,想不到他这么不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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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了一声,说:“哼,要是在十年前,你这样的人来两个我都会叫你趴下。”
“你别狂,这是你自己不要机会,怨不得别人。”我说。
他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看样子我这一脚踢得不轻。
“好,我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明天早上就去自首,不然我决不饶你。”
我整了整衣服,推门而出。
他的楼下就是夜市,此时刚入夜,有很多摊贩在摆摊准备营业,我正准备打的离去,突然听到哗啦一声响,接着便听到有人喊:“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我赶紧跑回去,只见人群围观处,仰面躺着一个人,满脸是血,正是方革。
他还没死,眼睛睁得很圆,整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手脚抽搐。他用尽力气抬了抬手,指向楼上,嘴中不断嚅嗫着:“报应,报应……”
没几句,他的手终于垂了下来,可眼睛却没有合上,仍然充满恐惧地盯着大楼。
六楼,他的房间仍亮着灯,灯光在不断闪烁,光怪陆离,窗上的蓝色布帘凭空晃荡着……
三年过去了,灵岩山的晨曦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湿湿的,最近市里面又有专家说,这里空气的负氧离子含量平均每立方米达1.4万个以上,超过正常值的15倍,可以称作“天然氧吧”。但每次,我眺望对面化工厂的那个烟囱时,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感。仿佛这个氧吧的氧气正在慢慢被人抽掉,到时候,我们就像一条条捞出水面的鱼,张着嘴窒息而死。
我又想起了方安琳,我想像不出,当时她站在这个烟囱上,在浓烟和高温的包围中,以及最后跃入深不见底的漆黑烟筒时,是怎样一种可怖的心情。
她那一班的同学早已毕业。有一批学生考上市里的高中,开始他们另一个全新的人生阶段。而另一批学生则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继续深造,他们或者回到了山村,重复着父辈们的生活,或者到城市里打工,成为漂流的一族。也许若干年后,他们之间的差别连他们自己都会觉得吃惊。
我走在校园的湖畔上,这儿,有许多女学生在老樟树下晨读,她们总比男生用功。看着她们苦读的背影,我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因为我知道,许多成绩优秀的山里女学生,最终都没有升入高中,而是守在这片山林间,早早嫁了人,做着粗重的农活和家务,直至把青春和智慧消耗殆尽。
如果方安琳还活着,十年后,她会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是新学年的开始,又有一批新学生将加入到灵岩中学,他们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和憧憬。
晨间课开始了,这一堂照例是见面课,就像我第一次来到灵岩中学,接方安琳这班的班主任一样,当我走入教室时,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山里的孩子跟城里的孩子不同,他们总是对老师抱以足够的尊敬和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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