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道:“可否借我一看?”那老汉点头,遂取过竹篓,递与苏公。苏公接过竹篓,左右端详。那老汉于一旁道:“算来我与那吴老四还是亲戚,我姑丈与他父亲是表兄弟。若非如此,他怎会给我编篓。”苏公诧异,道:“他编织还要看人不成?”那老汉笑道:“客爷有所不知,那吴老四手艺甚好,编出的物什比其他篾匠精致,但工钱却比他人高出倍余,寻常百姓人家只图耐用、便宜,精致与否倒是其次,自是不会请他。但官宦大户人家喜好精致,多请他编织。我与他是亲戚,故而便宜些个,否则我不会请他,他亦不肯答应。”苏公笑道:“原来如此。”转着竹篓,果发现一根主竹篾皮上刻有一个“吴”字,与庞广室内小竹篓所刻“吴”字一般!
苏公暗自惊喜,忙道:“请问这吴老四现住何处?”那老汉摇摇头,道:“吴老四去年便已归西了。”苏公一愣,道:“他已死了?”那老汉点点头。摊主端得两碗面来,道:“客爷,面来了!”苏公举起箸来,低头看那碗面,不由唬了一跳,好大一碗!面上撒满肉丝,遮莫有二三两肉。苏仁愣愣望着苏公。苏公迟疑须臾,招呼摊主。摊主急忙过来,笑道:“客爷还有何吩咐?”苏公指着面碗,道:“此面每碗多少文?”摊主道:“每碗一文。”苏公惊诧不已,道:“怎的如此便宜?且肉丝甚多,岂非要亏折?”摊主笑道:“客爷定是自他乡来,不知黄州肉价。”苏公奇道:“店家说的是,我本川蜀人,方来贵地,不知肉价。”摊主道:“黄州肉贱价,一文钱两斤。”此刻又有人召唤摊主,摊主流水去了。苏公惊诧道:“不想黄州肉贱如此!”苏仁笑道:“如此言来,我等可餐餐食肉,岂非更好。”苏公叹息一声道:“谷贱伤农。”同桌那老汉忽接口叹道:“客爷说的是,黄州本土地贫瘠,农家争相养猪喂鸡,一时过多,官家又加收牲畜捐税,本指望赚些盐米钱,却不想肉价大跌,只得贱价卖出,卖不出者便自家食用。”苏公闻听,叹息不已。那老汉又叹道:“即便如此,进城来卖还要费些周折。”苏公不解,忙询问其故。那老汉叹息一声,摇摇头,一口喝完余下面汤,放下一文钱,背起竹篓,径自走了。
苏公望得老汉离去,正准备吃面,忽闻得有人高声喊道:“快走呀,青城派来了。”苏公甚是诧异,却见沿街众多摊贩惊恐万分,纷纷收拾物什,呼夫唤妻,东奔西逃,又不免遗落些物什,一时混乱不堪,街上一片狼藉。苏公见得此情形,惊诧不已,喃喃道:“不知这青城派是甚门派,黄州百姓竟如此恐惧?”苏仁奇道:“苏仁倒是听说过青城派,其在江湖中颇有声望,高手辈出。不过青城派应在我川蜀境内,怎的到江北黄州来了?”苏公见面摊摊主毫无动静,不觉奇怪,遂召唤道:“店家,不知发生何事,市井如此慌乱?”摊主叹息道:“是清城派来了。”苏仁奇道:“青城派本在川蜀,莫非在黄州又有分支不成?即便如此,亦不必如此惊恐?”摊主奇道:“本在川蜀?他等本就是黄州人。”苏仁奇道:“莫非黄州亦有青城派?他等习武之人,当以武德为先,保一方百姓平安才是。”摊主面有怒色,疑惑道:“甚么习武之人?甚么保一方百姓平安?客爷说的好听,他等便是为欺负百姓而来,横行霸道,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收取市金,但有不顺眼者,砸你摊铺,打你个半死不活。”苏仁闻听,怒道:“如此败类,当除之而后快。”摊主听得,唬了一跳,把眼打量苏仁,低声道:“客爷,且小心说话,若被他等听得,恐大祸临头呀。”苏公思忖道:“他等在黄州城中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为何官府不管治?”摊主望着苏公,道:“客爷好生有趣,他等本就是官府雇来,又怎会管治他等?”
苏公一愣,奇道:“他等本是官府雇来?雇作何用?”摊主道:“官府道我等市井百姓摆摊开铺混乱不堪,甚是不雅,便要清城肃民,但有反对不从者,轻则砸你摊铺、打断手足,重则抓你入狱,严刑治罪。”苏仁恍然大悟,笑道:“我道是江湖的青城派,却原来是官府的清城派。”苏公闻得,气愤不已,道:“如此岂非如强人贼寇一般?”摊主低声道:“强人贼寇还讲道义,不欺压穷苦百姓,他等怎比得强人?”苏公连忙放下碗筷,令苏仁付了面钱,道:“如此可怕,店家快速速收拾一番,暂且躲避一下。”摊主摇头道:“客爷且慢慢吃便是,不打紧的。”苏公不解。摊主道:“那清城派说是清城肃民,实则是为了收取钱财。我每月交纳三百文与他等,求个安心,他等便不理会我了。”苏仁悟道:“那些四散奔逃者,便是未交纳钱财与他等!”摊主点点头,叹道:“正是。他等每月只赚得三四百文,若交去三百文,怎生养家糊口?”苏公叹息道:“店家言之有理,人者,先为糊口,若糊口不成,便只死路一条矣。”苏仁道:“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或许便是此了。”摊主闻听,惊恐万分,急忙道:“客爷且毋再言,此等话语若叫官府闻得,是要杀头的。”苏公叹息道:“不想徐君猷竟如此治理州府!可惜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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