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猷一愣,反问道:“这位乡邻何出此言?”那乡民疑惑道:“休说是知府大人、县令大人,便是那县衙的公吏,哪个不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得很,何尝象你等一般满脸和气?”徐君猷不由一愣,那厢苏公忽笑道:“有道理!若果真是官府老爷,又怎的如此这般狼狈?官者,应是何等耀武扬威!老头老太逢人便说,我儿子乃是衙门的!此言是何等的荣耀、何等春风得意?那小孩子争斗时亦扬言,我老子是衙门的!此言是何等气势,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孟震哈哈笑道:“那是那是。古人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做甚,便是为了做官。”
☆、第一章 尘劳付白骨(3)
众人一番言语奚落玩笑,等候片刻,只见那年轻乡民引得数人急急赶来。苏公问旁边那田五郎:“你这庄子唤做甚名?”那田五郎回答道:“是田家庄。”苏公问道:“庄中可都是田姓人家?不知有多少户?”那田五郎道:“不只是田姓,其余姓氏也有不少,庄前庄后约莫有一百来户人家。”苏公点点头,道:“那赶来的着青袍的人可是田家庄的里正?”那田五郎点点头,道:“正是,他便是里正田器。”
待里正田器近得前来,苏公看得清楚,此人约近四十,面容清瘦,狡黠持重,留着少许胡须,腰间系着一个酒壶,左手食指残断了前一小节。田器打量徐君猷、孟震等,微露诧异神色,疑惑道:“诸位员外,你等从何而来,往哪里去?何故在这里滞足?”孟震笑道:“我等自来处来,往回去处。”田器闻听,脸色不悦,忽望着舒牧,不由一愣,奇道:“这位老爷莫不是我黄冈县令大人?”舒牧淡然一笑,道:“正是本县。”田器惊讶,急忙上前施礼,又陪笑道:“草民田器,曾随常砉常押司到过县衙数遭,见过大人的。恕草民眼浊,一时竟没有认出大人来,多有怠慢了。”
舒牧一愣,细看那田器,似乎想起了他来,微微点头,急忙引见太守徐君猷、通判孟震等,田器一一拜见。舒牧令田器着人下去看个究竟,田器唯喏,四下张望,指令两名胆大的乡民下去。苏公在一旁道:“休要动那布袋,只将四周黄土刨开便是。”两名乡民点头,拿着两把铁锄,下得垄坡去,将那布袋四周黄土刨去,只余下凸出的布袋。
苏公唤过苏仁,一同下垄,近得布袋边,小心察看,果然见得一副尸骨。苏公令苏仁小心撕开布袋,将白骨呈现出来。众人站在垄上,看得清楚,不由议论纷纷。舒牧问那田器:“里正可知这里埋的何人?”田器眉头紧锁,思忖半晌,摇头道:“草民不记得这里埋葬何人了。”又询问身旁的乡民,众乡民也都摇头,依照当地风俗,人死后用棺木埋葬,绝没有用布袋裹尸埋葬之事。
舒牧微微点头,道:“近些年来,庄上可有失踪的人?”田器思索片刻,道:“据草民所知,本庄十余年来并不曾有失踪的人。”舒牧皱着眉头,喃喃道:“如此说来,这具尸骸或是数十年前埋下的了。”徐君猷站在一旁张望,听得舒牧言语,摇摇头,道:“若是数十年前之事,那布袋恐早已腐烂成泥了。”舒牧点点头,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田里正等人的话又如何解释?”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此事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此人是被谋杀的,被凶手偷偷掩埋在这里;其二,或是外地人路经此处,一人暴病而亡,同行的伙伴只得草草埋葬了尸身,故而本地人并不知晓。”舒牧连连点头,叹息道:“如此说来是个孤魂野鬼了。”田器哀声叹道:“恁的可怜。”
那厢苏公细细察看布袋内,除却一副骨骼,又有些腐坏的衣裳破布,苏公细细察看那布料,估摸是寻常麻布。苏仁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具枯骨,看不出甚么名堂来,叫当地乡人掩埋了便是。”苏公淡然一笑,低声说:“此人是被谋杀的。”苏仁一愣,诧异道:“老爷怎知他是被谋杀的?”苏公指着骷髅头骨,低声道:“此处头骨破碎,分明是有人用钝器狠狠砸下,将他头颅砸破。”苏仁屏住气息,探头细看那头颅,果如苏公所言。苏仁惊讶不已,低声道:“如此说来,这是一桩多年悬而未破的命案?或许世人根本就不知此事。”
苏公幽然叹道:“正是,但凡白骨案,难过其他命案,只因时日过久,命案现场已无处寻觅,几乎没有凶手丝毫痕迹。因死者皮肉无存,又不知是何许人,那失踪的甲乙丙丁,你知他是死是活,故而查找、确认死者身源难度甚大,若草率行事,往往多生冤案,错杀了好人。”苏仁点点头,不由想起苏公迁任密州时改判的一桩佘姓衙役的杀妻冤案,因刑房刑讯逼供屈打成招,那佘某无端在牢狱中囚禁了十一年,直到有一天他的妻子突然回来了。
苏公又低声叹道:“此等白骨命案因时过境迁,知情者甚少,侦查取证难度甚大,除非有明显证据。否则,则冤沉大海了。”苏公叹息着,一手却在布袋内小心摸索,忽然,自腐烂的衣裳破布中摸出一件物什,方方正正,沉甸甸的,拿将出来一看,却原来是一方砚台。那砚台长约五寸余,宽约三寸余,厚一寸余,制作粗糙,兀自残缺了一角。苏公将砚台交与苏仁,低声道:“此中物什,都是紧要证据,且小心收了,不可令人见到。”苏仁点点头,思忖道:“这砚台或许就是杀人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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