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耳恭听。”我见他面上丝毫不见刚才的失意,不禁感叹辨不明这是人格切换还是角色扮演,摆摆手说不想再喝酒,便随他离开这里去到戏班公寓。
寿然住在另一栋楼层,厅里原本的餐桌上拥挤地堆放着化妆用的道具。有的过时款式假发经年小用,早就沾上了厚灰。唯独那而镜子擦得锃亮,在日光光灯下冷冷地反着光。
“请坐。”寿然招呼我,还殷勤地去泡茶。
我点头微笑,他这适应角色的能力还挺得心应手。
又是同一种花茶,虽然口味重复,却也不容易感到腻味。大概是自然的清香绵延唇齿之问,清淡微甜,最简单直接地俘虏了味蕾。
寿然恭维的笑容像是把利刃,总掩不住尖锐的锋芒。正因为他能够在各种不同的身份之间穿梭来去,不免让人有点发憷。细看之下,他的面容并不如初见时那般年轻,彼时大概是上了脂粉的缘故。
“抱歉,刚才真是冒犯了。”他歉疚地说,见我不在意便开门见山,“实在是有话想单独跟您说,那家伙有点过火了。”
“那家伙么?哈哈…”我笑出声来,这小子人格分裂还记忆共通呢,“敬称就省了吧,别扭得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寿然温言温语,“帮我个忙吧。”
“愿闻其详。”
寿然收敛起了形式上的微笑,凝眉道: “苏洄的死,绝对不是自杀。”
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认真的神色,不禁细细打量起来。而后他说的话,却只不过是邀我更深入戏班。他怀疑苏洄是被斯越所杀,戏班里的文丑,和寿然的关系非同一般。有些好笑他自己却还看不穿枕边人,当局者迷么。
他说他有办法让我出镇,我是很想去相信的。只怕是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吧。苏洄的死,关乎开颅案的始末,以及戏班背后的真相。现今之计,也只有将计就计,尽可能用写剧本的借口,多与他们做些接触。
最后寿然依旧保持着他那个年代感极具的标志发型,恭恭敬敬地和我道别。走在深夜的寒风里,连打火都变得困难。
那家伙,真爱现呢。可惜再怎么积极表现,也不能掩饰他仅仅是颗棋子的事实。人如其行当,他真像个小丑,在台上越是卖命,就越让人误认为他已经泯灭了悲伤的本质。
终于擦亮了烟头,火光微颤,却是暗夜里唯的光源。嘲弄地看着那排默
立的路灯,四下阒寂无声。烟瘾越来越大,无视医嘱的存在。
还是明白了,什么因为身体原因不想饮酒,统统是给自己找的最合时宜的借口,不过是想在那帮基佬面前保持可怜的清醒罢了。南尘镇很慵懒,慵懒到需要用这样被动的方式标示着自己的不同。一 种从未有过的消极贯穿了我的身体。
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已经是四面楚歌。那种酥软到骨了里的靡靡之音,比真枪实弹还要可怖好多。 一昧地确信自己最终能够逃离,会否也太过笃定,终有一
天力不从心。
切,这种程度就服输了。再次点燃一支烟,畅快一口,然后把身上藏有的两三包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如果连自己都放弃坚持,才会迅速堕落成他人的牵线木偶。再不能依赖上这种无聊的物什,再不能让心性被烟灰蒙尘。
回到李曼生的家里, 一种熟悉的封闭味道侵袭过来。
墨水味、方便面味、咖啡味、烟味交相混杂,闷热得难受,像极了苏洄死时的客厅。那个传教画般的场景在眼自口渐渐铺陈开。 ——永别了这个肮脏的世界,我要以一身无垢回归净土。
遗书的字句,虽凌乱,但决绝。
寻根溯源,我掏出手机,拨出包玉庭的号码。几声悠扬的高山流水响起,再联想起包玉庭那身中不中洋不洋的打扮,不觉忍俊不禁。对方的声音一出,笑意却呆滞地僵在了嘴角。
“舒先生,阿洄是自杀的。”顾纨的男声,只听初次使无法忘记,他的音轨略微颤抖,一 开口便做了这样的告白。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身媚俗戏服、眉眼生情,却又一派简致作风的古怪男子,在这刻,听起来像要哭了一样无助。
“怎么是…”
“别…别说话!听我说!”顾纨语声微扬,有些愠怒,却又沙哑地压在了喉咙里,“寿然和斯越,根本就是两条狗。言尽于此,睡神在召唤着你我。”
这后两句话,乍一听像是梦中的呓语,他努力不沾染上任何感情的色彩,却被粗重的喘息出卖。我以为他要挂断电话,正要喊住, 一个尖厉的笑声从手机中传来,划破了粘稠的空气。
“哈哈哈哈哈…真有趣!”包玉庭的声音几乎扭曲得辨认不能,清脆的鞭打声却异常响亮,还依稀传来细碎的呻吟,“你不要想着逃走哟,乖乖地在镇子里享受天堂的款待吧。”
突兀的盲音响起,许久我才想起要挂断,没有再打。习惯性地去掏打火机,裤袋里却是空空如也。自嘲地笑,喉咙都要被这种心惊的热度灼伤。整个人瘫软在床上,望着边缘石灰从簌簌往下掉的天花板,回想着顾纨说的最后句话。
——睡神在召唤着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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