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眼前这个人撩起袖子,激情澎湃地与杨、潘二人把酒言欢,满口兄弟义气的时候,我才需要尽力克制住心中恣然的厌恶,继续堆出他乡遇故知的微笑。
事先并未想到,那个在杨卓宇身旁的、酒红头发小跟班竟然会是戏班里的武丑,寿然。此刻在酒桌边大口灌酒的那人早就换了个夸张的茶色飞机头,更是拉长了原本就瘦的脸。天生的清秀也被微醺醉意磨灭了八九。
“舒乔,怎么不喝了呀?我们这乡野小镇的土酒,不合胃口是吧?”寿然眼一挑,见我只是夹菜,反射性来了一句。
“哪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见你们仨聊这么开心,还在想着怎么插话呢。”言罢,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潘星笑得厉害,也发话道:“哈啊⋯⋯有趣有趣。不如咱仨都分点酒在你杯子里,来个酒水交融。”
我还没回答,就听得杨卓宇破口大笑道:“哈哈哈!老潘啊,再下去就要滴血结义了啊!舒乔兄弟,喝了咱的酒,这心意可就算领了。别再把咱当外人了,插话么想插便插,又不是找娘们,磨磨唧唧的!”
“就是就是,老把自己放在跟咱不一样的高度上,连喝个酒都咯得慌。舒乔,这样客客气气的,我寿然第一个不待见!”他站起俯身一把拿过我的酒杯就往里倒,杨、潘二人又顺次如此。
接过满满的酒杯,承受满满的虚情。我面上是笑着,心里却几许酸涩。纯粹想通过刺激感官来麻痹神经,这一桌酒菜,却也不由得勾起了过往的酒席记忆。才刚刚记事,就被打扮得可爱讨喜,笑得反胃地给满桌的大人斟酒。
现在想来,大概那个时候就起了读唇的兴趣。看着一桌人的脸色做些能让他们给糖的动作,久了就无聊得很。倒是有些打扮时髦的女性,总喜欢附耳说悄悄话,说得自己和听的人都脸色潮红,令人好奇啊。很多年后,当得知她们说的只不过是些由场合联想到的低级笑话时,对自己失望至极。
这种失望,近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南尘镇是个隔绝在人世之外的地方,纵然这些人原来有呼风唤雨的能耐,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匣子里待得久了,原本的野心也早就被日头磨得只剩生理上直接的需求。
实在是对刚来这里战战兢兢,见到杨卓宇就如临大敌的自己感到可笑。掌握这镇子命运的是少数人。把我引进这里的人是顾纨,杨和顾,孰从孰属,微表情中就看得明白。戏班不去寻顾,又提升了戏班的高度。而这个寿然,无疑是个绝好的突破口。
名义上是加入了那三人的酒聊,也不说自己的故事,最多用幽默的口吻见势附和两句,倒也能让他们笑得出来。不知怎了,这仨喝了点酒就特容易亢奋,用言语激他们玩游戏就一气喝个不停。
现在我的身体情况不能多喝酒,在这个地方更加不能醉酒。来之前就喝了一杯牛奶,趁他们玩得尽兴点了一盘菠菜猪肝,意在保护肝脏。
很容易,他们就醉得差不多了,潘星拉着走路已经左摇右晃、口口声声“我没醉”的杨卓宇离开了酒店。剩下一个寿然,已经面色通红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我站起,即使这样减小酒的伤害,仍然脚步踉跄,打嗝便是满鼻满嘴的酒气,头灌铅一样沉重,视线都有些恍惚。摇了摇寿然的肩膀,他瘦削的身子颤了颤,意识还没有清醒。于是转身厕所方向。
胃还是不留情地痛了起来,大概吃术后治疗的药忌饮酒。额上渗出汗水,眼前重现第一天来镇子的画面。那天杨卓宇夸张地裸上身穿短裤,明明已经入秋还不嫌冷,真有画面感。
不觉摇头,这么琐碎的事情在混沌的头脑里竟然那么清晰。有些控制不住精神在游离。周遭的声音都隐没了去,橙色的灯光覆在眼帘上,昏昧得很。
几乎要软下身子的时候,肩膀被不知何人的胳膊环绕着动弹不得。那人臂膀上的热度惊人,头垂在我肩上往耳边吹气,腥臭的酒味扑鼻而来,弄得我更是混乱。依稀听得那人轻笑一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浑身一激灵,竟是寿然。
“⋯⋯装醉么?”
寿然更用力地圈绕着我的脖子,冷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舒乔,你真是糊涂。需要小小地惩罚一下。”
他戏谑般咬住了我的耳垂。这微弱的痛感彻底催醒了几近沉睡的意识。竟然被弄到了这个境地,不好看啊。
“你还真是过分热情呢,恶心的基佬。”我冷哼,往他手臂上咬去,然后开始吸吮。寿然手一抖,连忙松开了怀抱。
转身,他一脸惊诧地盯着我看,嫌恶地打量着臂上的红痕,沉默着。良久,才表情僵硬地挤出一句:“这叫欲迎还拒么?”
“第一次见到吧?”我笑着看着失措的寿然,“不知道你们家那位看到这个痕迹会作何感想。”
“切⋯⋯”出声鄙夷,他将手臂环在胸前,转头不语。
见他一副受挫的样子,我笑意更浓,“寿然,有话好好说嘛。犯不着对我假情假意的呀。还是说,已经习惯了?”
“哼。”他转回头来,抿嘴眯眼,三两下把发胶固定的飞机头掰下来,搞了个中分,十足的汉奸头。随着发型的改变,人格也瞬间转换。他换得一副谄媚颜色,“那就请您听小的一言,也好过这些无趣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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