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_ink【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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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已见底,我食指环着杯柄轻摇,仿佛能听到彼时杨卓宇沙哑的耳语声:“他想会会舒乔,还是麻烦您引见一下。毕竟也只有您才那么迁就他。”

  读唇,算是旁门左道,却也不是我一时兴起而攻之的兴趣学科。连我最好的心理医师都很难解释,为什么一个出身名门的孩子竟然有常人无法想像的偷窥欲望,并为之耗掉了整个浑浑噩噩的青春时光。

  杯中的阳光被来者的阴影所遮盖,我抬首。只见顾大花旦已然卸去红妆,初看也并不那么阴柔精致,可一联想起那嫣红的油彩,竟别有一番灼灼桃花的风味。而他身旁站了一位戴棒球帽的年轻男子。后者正斜着眼看我,还有些显出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不友善。

  “舒先生,这是苏洄。”顾纨用男声说道,继而借由微笑的弧度做缓冲,迅速转成女声,“你们慢聊,姐姐我先走一步。”

  越剧腔搭配时下的“姐姐我”说法,本该令人发笑,却意外地适合顾纨其人那独特的音轨,“娘”也“娘”得刚柔并济。我愈发觉得此人虽然戏服艳俗了些,文化积蕴和审美见解却不容小觑。

  而眼前这个陌生人,最多不过二十五六,从他一双丹凤眼里读到的,只有纯粹的戾气和敌意,没有交恶,却单方面锋芒毕露。

  他坐下要了杯白水加糖,指节随意地托着下巴边缘,微微昂首,只看着我却不说话。直勾勾的眼神虽没什么阴谋的深意,却也自然地让人不适。

  我愣了几秒,然后照模照样学着他的动作表情。果不其然,这顺利引起了他的反感,然后趁他的微表情还没深入演变,见缝插针地说道:“小生。”

  下一秒,苏洄嘴唇嚅嗫,硬生生挤出一句话:“舒先生好眼力。”

  “不敢不敢。”我下巴微扬,向他示意白糖水已经送到。

  他接过水,一下喝掉了小半,道:“倒不是多高深的推理,毕竟顾纨也穿了个招摇的裙子。可这一招望闻问切着实使得妙。算是更期待舒先生的作品了。”

  小生说这话的时候略带讽刺,小小的嫉妒心不用言表。似乎总是能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那清癯的身板怎么看也承受不起伪装的负累。

  “怎么说?难道是给你们戏班写剧本?”几乎是优越感致使的脱口而出,心中却是疑惑荡漾:怎么⋯⋯?随便一个人就能决定戏班排戏的骨干内容?

  苏洄接下来的话部分出乎了我的预料。他说:“顾纨就是看重了你的文艺气质,才使得你有机会用这么点钱来撬动阿庭的嘴巴。你不知道包玉庭那人把每个委托他打听的人的影像和声音全部记录在案,就是为了搜集更多的新鲜素材。”

  “莫非那个扳指⋯⋯”我回忆起包玉庭那粗糙的大拇指上戴的劣质装饰品,就算有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好了,谁会想到靠近虎口的地方那个极小的突起会是针孔摄像?

  见我被将了一军,苏洄的笑生动了许多。

  被骗此行,如果正巧能复活年少时的文字梦想,我就没有理由放弃写作,放弃书写虚构的桥段来把现实的阳光面对号入座。

  我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说什么眼前的苏洄不谙世事,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涉世未深。我得明白一个上位者的恐惧,反而更直接地源自权势。

  有些东西只有自己拥有,才知道它的慑人之处。

  我答应苏洄在看过新戏后交出我的剧本。

  语毕他终于开怀地笑出声来,像是一个恶作剧屡试屡爽,最终骗到糖吃的孩子。我输给了一时的好奇和信息的匮乏。过度的感性导致理性的缺失,我一直坚信这道理我懂。

  当苏洄喝完第六杯白糖水的时候,他以一种暧昧不明的语气问道:“舒先生来便是客,那么你打算住哪儿?”

  ——嗯?我突然一惊,像南尘镇这种封闭的小村落,绝对没有什么对外的旅馆。再回忆起顾纨那比女人还要妖冶的妆容,在他的盛邀下,我也只能在一群疑似基佬的戏子环绕中尽力寻找一处安生的角落了。

  “既然都安排好了,你又何必让我重申一遍盛情的难却呢。”我礼仪化地微笑着,“还有你就叫我舒乔吧,也显得亲切些。”

  苏洄侧着头,道:“可是那几个固执的家伙一定要叫你舒先生,这种好像商业合作关系的距离感正切合他们的口味。”

  “看来你不想让我把你和他们相提并论啊。”

  听罢他摇摇头,嘴唇微动,像是舌头在清扫齿缝间留存的甜味,略略低眉,又像是平添了几分悲伤的情愫。“狭路相逢,算是命运的一种作弄。”

  总感觉有些不自然。他还这么年轻,若说是少年心性见不得浮沉冷暖也不让人意外,可那种浓度的哀切似乎不那么简单。

  那哀切一瞬即逝,浮于眼角,却又深入瞳仁。

  “比起你的伤春悲秋,我的生存更成问题。”

  “把直的硬生生掰弯也有违人道,”苏洄用余光扫了扫眼前七个空杯,然后说,“神用七天创造世界,不是为了创造些与自然相悖的荒诞事物。”

  “你觉得自己是神?”

  “每个人都是神,只是自己浑然不知。”

  “那你就是高于神的存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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