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有一阵寒意迅速蹿上我的脊背,伴随着一声如野兽般的雄性吼叫。
我猛一激灵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就穿了条白色短裤的彪形大汉,愤怒甚至统治性地向我一指,看了看周围高矮胖瘦各异的渐渐靠拢的人群,大声叫嚣道:“兄弟们给我上,揍死这个外面来的臭小子!”
头皮一炸,充斥着简单暴力气息的拳头从前面各个方向用力挥来。不容细想,我迈开了腿就拼命往后跑,白球鞋在青石板路上踏出急促的响声,在后面大队人群混乱的嚷叫中还保留了清楚而突兀的节奏。
画面在视界两边疾驰,迅速得徒留一片暗淡的青灰色,偶尔有湖蓝或绛红的条块夹杂其中,形成一种恰到好处、显出生气的独特渲染。空气里的雨水气味愈来愈淡,取而代之的是劣质洗衣粉的味道。料想那些蓝红的色块就是各家晾晒的衣物,在日光的倾泻下随风荡着。
风灌入喉咙,似乎也把四下漂浮的垃圾粒子给完整地吸了进去。胃开始痉挛,竟然像是好久不运动后身体无声的抗议。虽然目前我的身体状况有些不稳定,但长期坚持健身的习惯还不至于应付不了这点全速跑的距离。
下一秒,我自觉地在原地蹲下,举起双手,颤巍巍地从下往上看着步步逼近的人们。领头的是那个大汉,他用黑粗的手臂抹了抹额上的汗,然后一拳就要砸向被我扔在地上的照相机,哪知我冲着他咧嘴一笑就抢了先手拿去相机。他不觉愣住,带着迷惑的眼神将周围摩拳擦掌之人的锐气尽数挫灭。
我还是故作憨傻地笑着,用近乎谄媚的语气说道:“这位大哥,照片我会全删了,用不着您既费了力气,又硌了拳头。”
大汉笑了,有种农民式的狡猾,一口黄牙就是最好的佐证。他自来熟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算你这厮懂规矩,顾大花旦总算没看错人。”
“嗯?”我挑眉,果然不是全然的与世隔绝。眼前这个汉子,想必曾是个精于门道的农商,不知遭了什么变故,便找到了这里讨些清静日子过。有些明白为什么包玉庭这样绕过九曲十八弯都不在话下的人会恐惧这个地方。这里是另一个R城,另一个掩得更深、行得更远的R城。
“既然能从阿庭那儿套出我们这镇子,兄弟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今日一遇,实在有缘了。”一个身材瘦小、留着两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托着腮帮,笑得自然而肆意,“看你年纪轻轻,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富二代吧?我叫潘星,这大块头是咱老大——杨卓宇。”
“富二代不敢当,只是凑得巧了,老祖坟前供了个饭碗和衣柜,吃穿不愁,也就造福下后代罢了。”
果不其然,杨卓宇闻言哈哈大笑,说舒乔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从这样一个高度危险人物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脱口而出的顺畅。刚才蹲地投降时才舒服了点的胃部又重新开始抽搐,一瞬间疼痛难忍。
我必须忍耐,简单的措辞也需要千万分小心,如在针尖上行走,又像是棋逢对手,一招落败,满盘皆输。过去周围的那些人们,西装革履,觥筹交错,再怎么勾心斗角也及不上这些人精万分之一的心狠。
在这些出身乡土人士面前装得更乡土,他们很讥讽,也很满足。如果把闲扯比作喝酒,当我们三人已经酒过三巡、醉意阑珊时,一个头发染成酒红、身材高挑消瘦的小青年急急奔来,冲杨卓宇喊了一句——顾先生来了!
杨卓宇撇了撇嘴,料是没想到顾大花旦会这样粉墨登场,不显矜持。潘星则眯起双眼,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看得人极度不舒服。
集聚的众人自觉四散开来,正所谓“红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顾先生璎珞垂旒,披帛绕肩,水袖折裥,梅色绣鞋,一身绛红为底的百花裙将妖娆和大气尽数展现,腰间悬着的雕花玉佩却又是小女子的闲雅装点。
他兼具了闺门旦的青涩收敛,以及泼辣旦的风情世故。是青是靛,也只有他朱唇轻启才能明了。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桃花眼眯起更显狭长,阴阳怪气女声道:“小女子顾纨,顾盼之顾,纨绔之纨。舒先生来便是客,一月后的新戏,方请多多捧场。”
说罢他抬起水袖,娇柔一指。我隐约看到贴了金箔的屋瓦,熠熠地映着刺眼的白光,梦幻而炫耀地昭示着序幕的方向。
第二章 小生
半小时后,临江楼。
南尘镇唯一的纯仿古茶馆。
“九师傅好。”顾纨抿唇笑道,那老店家一身的古装,微微点头示意。一丝诡谲的气氛悄然蔓延。三三两两散着的客人都自顾自茗茶看戏,略略瞥这花旦一眼,便是能给出的平淡回应。
“小二,看茶。”他兰指一翘,示意我在正中台子旁坐下,然后莲步翩然,倩影消失在通往后台的丝绸帘幕中。
轻呷一口花茶,任口齿间清香流连。
浓妆艳抹掩不去他而立之年的风霜。像是怕我看清脸上皱纹似的,他邀罢我看一月后的新戏,便意欲离去。哪知杨卓宇媚笑一个,硬是把他自己那油光满面的大脸凑到了顾纨珍珠耳环的旁里,粗厚的嘴唇蠕动了几下,顾先生就挑眉浅笑,带我来此。
“我带你见一个人。”路上顾纨恢复了男声陈述道,我惊异地发现他原本的声音竟然温润到带有些磁性,像是个流浪艺术家所该有的气质,沉静里透着些许落叶不能归根的苍凉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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