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森突然觉得儿子说的很在理,因为以前他的潜意识里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他已不这样想了,而是大彻大悟了,可被儿子的话这么一拐,他怎么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呢?
愣怔了一刻,他才慢慢理出头绪,道:“我承认在你这样的境界里,如此认识似乎有道理,但是我要从两个方面反驳你。第一,就算你及时行乐的想法没有错,那所用的资本也得是自己凭劳动挣来的吧,但你用的钱是你的工资吗?到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23岁的人了,还被人称为社会的渣滓。而我弄来的那些钱,说好听的是灰色收入,看看实质那就是剥夺了人家的血汗,你花着就能那么心安理得?第二,你所认为的死是生命彻底结束了,假如真是这样,人在绝望中挣扎、拼命地享受就似乎有道理,可前两天我已经对你们讲过了,盖亚揭示的真相是,人死了,只是肉体又回归大地了,灵魂却是一直存在的,到了那个缓冲区里,我们都会公正地检点自己的一生,像我们这样的,肯定会因为前世的过错而羞愧难当,并且会很坚决地选择重新回来修炼,如果我们现在就悟到了这些,不就能避免堕入轮回吗?你以为当人就那么好受?”
他儿子一边听着,一边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切,一直反对迷信的人要是也迷信起来,还真是太可怕了。你们不是一切都讲证据吗?那你告诉我,这世界上哪个人是做过了错事又回来重新做人的?你怎么能证明真有那个缓冲区?再说了,回来的那个人还是我吗?我怎么就一点也不记得前世的事?这说明您老说的这一切都是瞎编的,我爷爷奶奶也许信,可叫我信,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
唐森语塞了,因为他真的无法证明。他不能再解释回来的人要被清除记忆,也找不出那些携带记忆的人在哪里。他只是自己信了,却很难强求别人也信。
“至于说我花了您的钱,您要是想不给,那我不要就是了。”他儿子又说,态度也强硬起来,“可你也得看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哪个人不想活得好?哪个人不是为了活得好而费尽心机?你看看,现在的人为了钱,用啥手段的没有?只要他妈的能弄来钱,坑崩拐骗啥都敢干,连他妈奶粉都敢作假。这就是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嘛,您老倒奇怪,还突然说什么觉悟了,那些被抓起来的贪官也没有这样的觉悟吧!”
唐森突然觉到,他主持召开的家庭会议竟然变成他的批斗会了,而儿子的看法,他还真的找不出更有力的道理去驳斥,因为他意识到了,他并不是在和儿子一个人在战斗,而是和一个世态,知错而错却让人浑然不觉的世态。
但他还是想挣扎一下,就又想了想说:“也许我能用一件事证明盖亚是真的,那就是前两天,她临离开之前,竟然很意外地单独谈了一下日本,说日本这个民族有怎样的忧患意识,还欲言又止了一下,结果今天,日本就发生大地震了。当时我们没有什么联想,可现在想来,这算不算一种神通?”
“我靠,这也算神通?”他儿子又是满脸的不屑,“那还不如日本人呢,人家早就拍过《日本沉没》这部片子了,这算不算神通?您老就醒醒吧,别把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巫婆当神仙,那不符合你这个党员身份的。”
唐森就产生了一股冲动,想抽这个儿子几个耳光子,可他马上就感到了有些虚脱,竟然积聚不起任何力量。他知道他已经失败了,儿子的这些认识不能说是顽固,而是现实影响太强大了,人们没有理由不正视现实而在虚幻中坚守真理。他老婆虽然一直没吭声,可他也看到了,在儿子振振有词的驳辩中,他老婆显现的是为儿子而得意。因此他也知道,即使是再三召开这样的家庭会议,他也只能是越来越词穷了,那层看不见的隔膜,隔开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
于是,他决定破釜沉舟了。
他要去自首,以赢得这场不对称战争的胜利,而那既要舍身,也难免殃及池鱼。
当然,在决定这样做之前,他还是经过了反复的斟酌考虑,拿定的主意就是只向组织上坦承自己的错误,绝不牵连别人,甚至在他自首后,若是有关部门要求他检举别人,他也要尽量把波及范围缩小。总之,只要能把自己身上的污秽洗下去,就是他的目的了,至于名声、地位、人们的看法、评价,他知道那都是“浮云”。
这样决定了之后,他就很冲动,甚至都忘记了应该再和朋友们商量一下,以弥补可能存在的纰漏。这个晚上他就躲在了他的书房里,直接给黑马城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写了一封信,不外是说自己是个受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可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没有经受住考验,做了很多违法乱纪的事,一直以来都是胆战心惊,夜不能寐。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如今已彻底幡然醒悟,深感对不起党和人民,因此决定自首,并上缴全部高达2300万元的非法所得......
他几乎是写了一整夜,一边写着时,他一边也很奇怪,居然回忆起了索要收受贿赂时的每一个细节——他盯着别人的眼睛时,自己的眼神是贪婪的;别人给他钱时虽然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在咒骂他、鄙视他。他以前从来没有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过这一切,但今天,他既看清了一个丑陋的人和这个人丑陋的行为,也为自己能跳出来感到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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