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底深渊_[日]池井户润 【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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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木君,按照副行长说的去做。”

  古河一边说,一边用拜托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只好服从命令。

  电话接通了,那边是菜绪接的电话。

  “现在我们要去贵府打扰一下。”

  “现在吗?你是说现在要来?”

  “是的,北川副行长要去你们那里。”

  “父亲很疲劳,已经睡了。他受的刺激太重了,让他休息休息吧。他的心脏不好,求求你们了,明天再说吧。我想,到了明天,父亲的心情也会安定—些。”

  “不行,副行长已经上路到你们那儿去了”

  菜绪哭出声来,我也没有道歉,只是紧握着话筒。

  当天夜里,北川、古河二人去了东京硅公司的办公室,并强行把正在家中睡觉的柳叶也叫到办公室。北川当面向柳叶宣读了我起草的收账通知书,并让他在回执上签字画押。听古河讲,等待在办公室的菜绪哭着哀求他们先回去,但北川根本不听,菜绪只好回到家中,叫起已经睡下的柳叶。那天夜里下着雪,柳叶在深夜被唤醒,连袜子都没顾上穿,踩着薄薄的积雪走来。当时他的头脑里似乎缠上了一团乱麻,被迫在北川出尔的有关抵押存款的文件上签字画押。

  菜绪怨恨我是很自然的。

  即便是出现了第一次透支,假若银行鼎力相助的话,有的公司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但东京硅公司没有得到期望中的银行的帮助。

  如果当时解除抵押存款,或许就能起死回生。

  可以这样说,由于主要生意客户破产而陷入连锁破产危机的公司,只有银行有能力帮助它们度过生死危机。我常常回忆起柳叶身处末路穷途中打来的那个电话,以及电话在银行内部引起的争论。在讨论是不是帮助他的争论过程中,无论哪一方的的意见,都没有站在东京硅公司的立场上。可以说,顾客不在场的情况下,银行理论上的首选结果必然就是中止贷款。

  旧山手大道与246号公路的交汇处一带,交通相当拥挤。我被堵塞的车流吞没了,慢慢腾腾地向前蠕动,走走停停,还不如人行道上的步行背走得快。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东邦人寿保险公司的大楼,大楼附近一带的上空,飘浮着一层淡淡的云彩,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车上那吵得人心烦的空调虽然在一直转动,可车里的温度仍然让人感觉到像空调刚刚打开一样。夹杂着尘埃气味的冷风吹打在我的身上。使我不由地又想起了柳叶朔太郎。

  从一月底发生第一次透支后一直为筹款而四处奔波的柳叶,竟然在二月中旬一个寒冷的清晨自杀了,他的奔驰轿车停靠在相模湖畔,车中充满一氧化碳,他服下大量的安眠药,躺在驾驶席上,就像在熟睡中一般,关闭了他坎坷人生的帷幕。

  葬礼在阴沉沉的严寒中悄悄地举行,冬日的天空眼看着就要大雪压顶。柳叶唯一的亲人菜绪成了办丧事的主人,到场的还有几位亲戚和律师。柳叶的灵柩从涩谷区大山町的家宅被运到附近的代代幡殡仪馆。

  我目送载着柳叶遗体和菜绪的灵车消失在他家门前街道的拐角处,然后融入参加葬礼的人群中向代代木上原车站走去。站在寒风刺骨的站台上时,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仿佛感觉到飘下来的就是柳叶的骨灰,它们绕开覆盖站台的顶篷和隔断,直接落在我的外套上,而且不会溶化,只是慢慢地转化成为黑色的染料。

  他逃避了现实。

  北川等人现在可能仍然持此看法。但是,实际上柳叶并不是那种逃避现实的懦夫,而是具有顽强的毅力、无论多大困难都敢于直面的男子汉。

  二十年前,柳叶曾经历过一次破产。那次破产的起因是公害问题,柳叶所经营的工厂附近,陆续出现了患有水俣病【注:60年代发生在日本熊本县水俣湾的公害病。公害是有机汞中毒,死亡上千人。——译者著】症状的病人,所以他被起诉。调查结果表明,从工厂排出的废水中,含有有害物质甲基汞。柳叶的工厂被迫关闭。由于赔偿谈判中出现的纠纷,柳叶与附近居民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被居民团团围住,遭到乱石的攻击。最终,柳叶不得不依据公司保护法,敲响了法院的大门。

  “伊木君,你看看这手指!”

  柳叶有时伸出左手上骨节明显异形的手指让我看,那只手的食指不像其他手指一样可以伸直,只能向内弯曲。

  那一次,他被怨恨他的居民包围,他极力从中脱身时,人群中飞来的一块石头击中了他护着脸部的手,打碎了左手食指的指骨。后来骨头虽然接上了,可筋断了。当时,依据公司保护法,复兴公司的方案在审批中也中途夭折了。由于与造成公害的企业做生意,会损害公司的社会形象,在认识到水俣病和骨痛病作为经济高速成长的代价成为社会问题的时代,与排泄含有甲基汞废水的工厂做生意会遭致舆论指责,因此继续与企业生意往来的客户比预想的还要少。

  即便如此,柳叶也没有逃避。尽管公司被清算,财产化为乌有,背负巨额债务,但柳叶偕同妻子怀抱出生不久的菜绪,玩命般地工作,终于把东京硅公司发展成年销售额二十亿日元的企业。

  他绝不会逃避。

  柳叶自绝于世,一定是另有他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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