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大方的举止和身上做工精良的连衣裙来看,我马上就得出了这个人是咏子小姐的结论。咏子小姐比起早太郎先生和光次先生来要年轻得多,可能是二十岁,也说不定是十几岁。她那明亮到有些严厉的眼神像光次先生,总觉得有些神经质的地方则像早太郎先生。
咏子小姐一开始只是瞥了我这个面生的女仆一眼。但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用好像突然注意到的口气叫住了我。
“等一下。”
“……是。”
我穿着外套,胸前抱着一升瓶。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在瓶子外面盖了一块布。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副模样很奇怪,但咏子小姐却似乎对我的装束没什么兴趣。
“在黑窗馆工作的人就是你吧?”
我知道黑窗馆这个称呼。那是指北之馆。
我心里觉得这种夸张的命名很吓人。但是,从咏子小姐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种夸张的冰冷感,真是不可思议。我回答道:
“是的。”
“那么,你就是内名余喽?”
“是的。”
于是,咏子小姐的脸上流露出了轻蔑的情绪——至今为止,我还是头一次在这个六纲家的宅邸里碰上。
“情妇的孩子成了禁闭室的看守,真是太了不起了。光次哥哥偶尔也会把事情办得很漂亮嘛。”
我呆呆地想,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我对自己的立场不抱有丝毫幻想。就算光次先生就事论事地对待我,即便早太郎先生亲切地跟我说话,也不能改变我是进入主宅的情妇的孩子这一事实。我知道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世迟早会遭到责难。
反倒是咏子小姐的轻蔑,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自从我来到六纲家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寻常的反应。
咏子小姐说:
“你跟父亲说了些什么?他跟我说,你是家人,要我好好照顾你呢。”然后她夸张地抱住自己的身体,摇晃着说,“啊,讨厌,别开玩笑了。如果不请自来的情妇的孩子是家人的话,那还是把卖长筒袜的当成家人要好得多。总之,你把你的母亲怎么样了?既然你威胁父亲当上了狱卒,那么至少也要去孝敬一下母亲吧!”
我心里“哎?”了一下。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只是解开了咏子小姐的误会。
“家母已经过世了。”
“咦?”
“她临终时留下遗言要我去六纲家。说来确实很遗憾,我连为她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做不到。”
于是,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咏子小姐闭口不言,想要往后逃走,却又站稳了。她的面具似乎剥落了下来,嘲笑声戛然而止。
“是那样啊,我不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啊,不,没关系的。”
“有关系。”咏子小姐大声叫道,“这是有关系的。我老是这样。啊,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我没有侮辱你母亲的意思。你拿着什么呢?看上去好像很重。我帮你拿吧。”
“啊,这是……”
我还没来得及制止,咏子小姐就想从我的手里拿过一升瓶。我死死地抱着瓶子,不交给她,这时,覆盖在瓶子上的布掉了下来。咏子小姐立刻发出惨叫声,飞快地后退。
“那、那是什么?”
既然咏子小姐都已经看到问出了口,那就没办法了。我俯视着手中装满一升红黑色液体的瓶子,回答道:
“那是血。”
咏子小姐“啊”地叫了一声,这次终于逃走了。
我捡起黑布,再次将一升瓶遮住,然后轻轻地在独自一人的走廊上叹了一口气。六纲家果然没有正常人吗?
我跟往常一样将钥匙插进去,打开沉重的铁门。从有暖气的主馆走廊向极为寒冷的过道走廊走去。一回到北之馆,早太郎先生已经在客厅里等着我了。
“回来啦。这么冷还让你出门,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抱歉我回来晚了。”
我把装满了一升血液的瓶子放在桌子上。
“我带回您想要的血了。”
我清楚得记得早太郎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用颤抖的指尖抓住了一升瓶。
“就是这个。我想要的就是这个。这不是平常在卖的东西,你费了不少劲吧?”
“对,费了一点劲。”
除此之外,早太郎先生没有再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升瓶,摇摇晃晃地返回自己的房间。既然他满意,我也就放心了。
血是牛血。因为早太郎先生对我说凡是动物的血都可以,所以我一开始想去买输血用的人血,但失败了。我还想过寻找肯把血卖给我的人,去了几个估计有门路的地方后,就很幸运地得到了牛血。
我已经习惯早太郎先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愿望了。估计血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但是,我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过了年之后,早太郎先生急剧地瘦了下来。本来看上去就已经瘦得令人担心了,现在身上的肉更加少了。
早太郎先生不仅看上去瘦了,身体状况也似乎不太好。他在我面前并没有表现出痛苦的模样,但我好几次看到他把手撑在侧桌和墙壁上。而且他好像没什么食欲,我多次劝他再多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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