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的盛宴_[日]米泽穗信【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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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五十铃。跟五十铃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异常舒畅,那是在我至今为止毫无价值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

  五十铃很听话,她是在小栗家任职的忠诚的佣人,完全服从于我,抹消了自我意识。祖母大人觉得这样的五十铃很令她满意,甚至还表扬我使唤得好。

  然后,在单独两个人的时候,五十铃就会和我促膝谈心——学校里的事情、我被祖母大人责骂的事情,还有可怜的母亲的事情。五十铃和我一起分享喜悦和悲伤。

  而且最让我高兴的是,五十铃让我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某一天,在别馆内我的房间里,我和五十铃各自看着书。我面向书桌,五十铃却没有使用我借给她的书桌,而是坐在椅子上悠闲地阅读。这种时候,我们都会很安静,五十铃有时会很体贴地为我准备饮料。除此之外,房间里通常都只有风声和虫鸣。但是那一天,五十铃好像临时起意似的问道:

  “纯香小姐,你在看什么?”

  我把手上的书给她看。五十铃好像很吃惊,又好像很钦佩,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学校里要学《庄子》吗?”

  “是啊,不过我并不是因此才看的,而是出于兴趣。”

  我把读到一半的《庄子》放在书桌上,这次由我来发问了。

  “五十铃在看什么?”

  “小说。这个是……”

  她没说完就突然闭上了嘴巴,用我已经看习惯的淘气眼神望了过来,把自己的书递给了我。

  “只交换一个晚上,怎么样?我想肯定会很有趣的。”

  虽然这是一个极好的提议,但我却不禁犹豫了。

  “可是……”我含糊其辞地说,“除了祖母大人挑选出来的书以外,我看其他的书会被她责骂的。更何况还是小说……”

  五十铃露出一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表情。

  “保密不就好了?”

  “……说得也是啊。”

  然后我们就这么做了。五十铃的提议大多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五十铃借给我的是爱伦·坡的书。那天晚上,我一开始很困惑,这是讲什么的呢?不久,我开始集中精神翻看了起来,最后完全入迷了。神秘之中蕴藏着合理性,严肃和幽默交替出现。我看得情绪跌宕起伏、沉醉不已。一边因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和难以言表的优美意境而震撼,一边夹杂着自己冷静而透彻的观察,我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一个晚上的约定延长了三天,在此期间我惊叹了好几次。还书的时候,五十铃问我:

  “怎么样?”

  我想了很多,最后只回答了一句话。

  “我吃了一惊。”

  五十铃好像只因为这句话就感到十分满足。她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起来,我从未见她笑成这样,不知为何觉得很开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出于礼貌,我也问她:

  “五十铃觉得怎么样?”

  “很有意思。《辙鲋之急》这个故事甚至还让我抚掌大笑。”

  我疑惑地问:

  “‘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这个故事应该是教导我们要适应时宜吧。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五十铃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庄子问别人借钱,却被拒绝了,为了泄愤,他拐弯抹角地打比方责备对方,没完没了。我就是觉得庄子这个样子很滑稽,所以才这么开心。”

  我不禁窥探了一下左右,害怕祖母大人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听我们说话。结果自不必说,房间里本来就不可能有其他人,只有我和五十铃两个。在确认这一点后,我也大笑出声。真是敌不过五十铃,跟她扯上关系的话,连《庄子》也变成了笑话故事。

  在那以后,我又读了几本书。

  在春日的晚上,我瞒着祖母大人,偷偷来到中庭,靠着街灯和月光看书。

  在炎炎夏日里,我一边享受着五十铃用团扇帮我徐徐扇风,一边看书。

  在蟋蟀唧唧作响的秋天,我安静地细细品味着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故事。

  在冬天,我们两人围着一只火盆,一边烘烤着冻僵的手指,一边读书。

  我就好像是一个被五十铃引导着学步的小孩子。苏佩维埃尔、果戈理、切斯特登,这些人都是五十铃告诉我的。我连她选择书有没有什么要点,她有什么偏好都不知道。但是,没有一本书是不让我惊叹的。

  她还说了这样的话:

  “纯香小姐好像喜欢中国和日本的东西吧。那么这类的书籍你喜欢吗?”

  “因为祖母大人不喜欢……”

  “如果是《志异》、《红楼梦》、《宇治拾遗》,还有《雨月》之类的话,老夫人也会同意的吧。”

  我觉得也许是这样的,于是就拿过来看了。“都说芥川借鉴了《宇治拾遗》。”我听她这么说,就看了这本书。“《雨月》里采用了很多中国的典故,比如《剪灯新话》等,你觉得如何?”我闻言把这本书也看了。就这样,我一本本地看了下去,有一次她跟我说:“据说这是中国最优秀的小说之一。”她巧妙地哄骗我去读的那本书就是《金瓶梅》。第二天早上,我满脸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啪嗒啪嗒”地追着五十铃,捶打了她一次又一次。五十铃笑着说:“抱歉、抱歉。我把这本书给你,请原谅我。”接着递给了我一本书。在这种情况下,她让我读的是巴塔耶(注: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1897~1962),法国评论家、思想家、小说家)的《蛊惑之夜》,因此,我完全被惹毛了,整整三天没有跟五十铃开口。五十铃好像还准备了萨德(注: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法国贵族,色情和哲学书籍作者。施虐狂(sadism)一词即由其名而来)的书,但她到底还是反省了,并没有把那本书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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