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被她瞧得脊背都发冷,觉得她迟早会把自己连皮带骨的一块吞下去。“喂,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是给你送吃的东西来的。”他小心的把一盘子糕点放在门槛旁,示意她,“玫瑰糕,很好吃。”
雪姬的目光立刻被那盘东西吸引,雪白的米糕上点着鲜红的玫瑰花丝,甜美难言,用手指抠起一块来,放入口中,她几乎是贪婪的享受着舌尖的美味。
“唉,你不怕我下毒么?”钟九摇头。
雪姬想也不想,“你不会的。”
他眨眨眼,笑,于是陪她一齐坐到门槛上去,从怀里掏出纸包,小心翼翼的把纸包里的粉末洒到一块米糕上去。“这个,是鹤顶红。”他拿起点心咬一口,唇上立刻沾了层水红色的粉末。
雪姬怔住。“你喜欢吃毒药?”
“谁会喜欢吃毒药?”钟九苦着脸,叹,“你这么想活,我却是死也死不掉。”
雪姬又拿起一块玫瑰糕塞进嘴里,同时怀疑的看他一眼。
“真的,我从小是个药罐子,每天都要吃十七八种药草,所以长大后无论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他愁眉苦脸的,索性伸出舌头把鹤顶红全部舔进去,“真难吃。”
雪姬瞪着他,暂时忘记了嘴里的动作,含糊道,“你,死不了?”
“嗯。”他的口气很谦虚。
“骗人!”
“我不骗人的。”钟九老老实实的说。如果被公子知道他骗人,那是要倒大霉的事情。
“你知道么,你们这些人,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笨蛋,你以为你真的死不了么?我告诉你,我就知道有个好办法,就算你再多吃十年的药也没用。
“什么办法?”
“哼,告诉你,岂不是等于告诉了那个人。”她轻蔑起来,只要一想到他和那个魔鬼的关系,就令她心生警觉,马上倒了胃口,“你和他,你们这些男人,都叫我看了恶心!”
她愈发厌烦,顿时愤怒起来,把手上的米糕捏碎,往他脸上砸过去,转身跑了。
女人,奇怪而多变的女人,钟九看着她的背影,脸上一抹苦笑,掀了掀嘴唇,到底没有说什么。
禁闭的夜晚,如此无助。尤其想到季克容随时都可能再来折磨她,便越发夜长难熬。在进赵府的这一年里,她已经快忘记恐惧是种什么滋味了,某一段日子里,她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个富丽的府邸里安逸渡过,反正这个世界早抛弃了她,挣扎不过是自取其辱。她只愿沉溺在七宝沉香榻上,锦被绣褥玉枕金钩,手指抠着同心纹、回文锦……层层叠叠各式各样的堆砌,如花朵般糜烂的颜色,再不要去看任何人的嘴脸。
到底,难如愿。
好不容易捱过一夜,第二天清晨,不等娟娟到,她自己打来一桶清水,手搭了抹布到处擦拭,倒不是为了讨好什么人,只是手脚不停能令她感觉安全,可以暂时不用考虑赵湘会怎么处置她,季克容会不会杀她……
娟娟来得很晚,太阳快下山时,她才端着饭碗匆匆而来,雪姬已饿得两眼发直,远远只见一碗洁白的米饭上覆着层碧绿菜叶,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人心动的食物。
“忙死人了,走得脚都疼了。”娟娟瞧见她青白的脸色,心头倒也有几分愧疚,脸上硬是不露出来,故意皱了眉头,把碗丢在门槛上,“吃去吧。”她的声音像是在打发一头狗。
雪姬不在乎,饥饿是最最摧残人的东西,可以压倒一切侮辱与重击,尤其是她从小就吃够了饥饿的苦,她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去取那碗饭……可惜,出乎意料的,碗在她手上碎成两半,那些美味的米饭和菜叶掉在地上,再也无法盛起来。
娟娟也怔住了,这次她真是不小心,她也没想到碗会在门槛上磕碎。“你……你太不小心了!”索性倒打一耙,反正她也没人可以告状。娟娟叉腰立眉地做出凶狠表情,“你以为我整天只服侍你一个人么?碗都敲碎了,我怎么向厨房的人交待!”
雪姬慢慢的,用力的握住手上的半只碗,裂口处将手指割出血来,也不觉得了,她辛辛苦苦的等了一整天,默默无声的做事,只是为了吃一口饭,然而这也不能得到,她如此卑贱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她抬起头,牢牢看住娟娟,不错,她打过她的耳光,可她从来没有砸过谁的饭碗,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人要吃一口饱饭是多么难,无论表面多么强硬嚣张,她仍然是软弱的,骨子里的饥饿空洞。或许有许多女人为了嫉妒做出种种荒唐可笑的事情,可是没有人会和她一样,满腹的渴望与可怜,其实,她很知道,剥开这层伪装的皮相,自己只是一个色厉内荏的,饿怕了的小孤女。
“你,你想干什么?”娟娟被她的眼神吓到,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依旧还是嘴硬,“全怪你自己不好,你,你……”她突然扭头跑了。
雪姬并不有想打她或杀她的意思,她也实在没有了这个力气,手指上还流着血,于是用换只手去拿饭碗,她用力攥着另半只碎碗,割得另一只手也鲜血直流,然而也不过是身外之物。静静的,她听到有人走过来,青色的衣袂悉索,一直走到她眼前,阳光突然变得很明亮,宛如金黄色命运之轮,剪影里她便是那支朝生暮死的植物,有着洁白的花枝般的手与脚,低贱而寂寞的植物,载不起任何欲望与感情,慢慢的,自顾自的荒芜。
52书库推荐浏览: 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