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
这是他给她起的名字,她忘不了他总是捧着她的脸颊,好像托着一枚明珠。小心翼翼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唯一的珍宝。
一转眼,还不是成空。
他爱她么?或者从来没有过什么爱,没有发自内心的关怀与照顾,人与人之间只是相互配合着做戏,在幻想中宠爱或是做别人的掌上明珠,彼此如醉如痴,可怜她竟以为这是真的存在。
她蓦然别过头去,心里翻天覆地搅滚着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是他硬是抬起她的下颏,将脸孔对准他。
他一双炯炯如星的眸子,凛然生威。
女人是娇嫩的花朵,一不小心,便残了瓣,她额角鬓旁散发凌乱,越发笼得脸庞尖尖,瘦怯了的容颜清丽绝伦,曾被他爱怜轻抚的栀子花一样洁白的肌肤细薄如琉璃盘。
他心中针刺般疼痛无比,暗暗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每一个字都引起一阵抽搐,细密凄凉的痛,越发恍惚起来,“你,”他脱口说,“你心里有没有我?”
话出口后两人都是悚然一惊,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也没料到自己真能问出来。
她的眼泪没有原由地,忽然间扑簌簌地往下掉,很想说些什么,去配合他的语气和渴望,人和人之间不过是配合着佯装幸福的么?她不是一直这么配合的么?爱与被爱,可以是件很容易的事,直到她再次靠近他的身边,直到她不得不杀了他……一念至此,她忽的心寒,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真的要回到以前的日子去吗?
季克容说:雪姬,你只该是一条毒蛇。或许这是真的,她确是一条长了毒牙的蛇。狡诈,自私,做作,或许都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
雪姬失神的看着赵湘,刹那间,她的眼不再媚如春波,那些泪水是黑夜里跳荡的幽碧之火,她咬了唇,红唇上不断生出细小纹理,藏了折折叠叠深陷的心机。
这样的一个机会,水到渠成,关节通畅的一个时机,便被白白浪费了。
八
夜深了,没有红烛纱窗,这便是凄婉无奈的夜,窗上糊着纸仍不能挡住外头呼啸窜过的风,一束束,自狭小的隙缝中钻进来,嘶嘶地窥探嘲笑她。
雪姬俯身在黄杨木大床上,身下是粗糙的麻布褥子,隔着绸子衣料隐隐刺痛她的肌肤,她恨这窒息般的囚禁,荒凉一如周遭粗陋摆设,青的瓦,灰的地,没有了香炉凤屏,玉屏莲帐,只有一个被打回原形的女子,两眼迷漓地看向窗外。
男子进门时只见道极流丽妩媚的面孔曲线,在昏盲的月色下半明半暗,无来由的眼中一痛,针芒入肉的感觉。
他定定的望了她一眼,只是一眼,脚下踏重些,发出了动静。
“你来了。”雪姬发丝也不曾动了一分,她虚眯着眼只顾看着窗外,好可怜的一轮下弦月,暗得几乎没有光。
男子微笑,“这次你倒学乖了。”
“不,不是学乖了,只是心死了。”
“哦?”
“你不晓得么?”她转过脸,鬓发蓬乱,黯淡的房间里便只见两只玓瓅的眼珠,在他脸上一滚,手指向心口处,“不信你来听听,它也认命了。”
季克容敛了笑,看了她许久,终于长叹口气。
“你可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杀我呗。”她竟‘咯咯’笑起来,仰着脸,“对你来说,我已是无用的工具,早些下手免得夜长梦多,是么?”
傍晚的事,她一点也不后悔,无论她做了什么,一切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她的绝望,迟些早些,多些少些,其他都没有什么不同。花嬷嬷说得对,她始终只是个浅薄无用的小女子,最大的心愿只是能吃饱穿暖不受欺负,从到到尾,只是季克容痴心妄想,她根本没有那个胆量。
“你不怕死?”他噗之以鼻。
她缩了缩肩膀,有些冷,脸上还是勉强笑,“不,我真的很怕死,我还怕饿肚子,怕被人用鞭子打,怕你的药丸,可是,总是躲不过的,你今天不杀我,明天也会杀我,就算你放过我,我杀了赵湘,官府也会拿我去开堂,我早知道自己的命了。”
希望,绝望,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世事的反复无常,人的话就像露水般容易干涸消失,眨眼间便又是苦难,蜷在床上,她只是渴睡,好累好累,白白忙了这一场。
季克容眼见她媚眼如丝起来,明艳花朵一样的面庞,一点一点慵懒下去,忽然间,他也不知到底该拿她怎么办。疑惧象是黑河岸旁的水蛇,悄无声息地扭曲而来,不,不能这样,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手足无措?尤其,是为了这么一个无用的女子,空有一张如花面,蝼蚁般脆弱的女子!
他突地暴怒起来,冲过去掐了她的喉咙,不止一次,想这么活生生的掐死她,看着她在手下一点点苍白颓败,连美色也不懂得利用的蠢女子,只晓得安逸享受,白白坏了他的大好计谋。
她安静的闭了眼,怕到了底,其实也就这么一个结局,她甚至是安了心,也好,死了也干净,不用饿,不用害怕,不用受欺负,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再去考虑该不该辜负谁……
她的容颜从未如此皎洁纯真,究其本色,或者只是个天真的女子,眼里藏不住秘密,譬如此刻,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她那双似笑非笑,嘲弄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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