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克容紧紧咬着牙,倒像是在掐自己的喉咙,女子的身体微凉而柔软的瘫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布。令他产生飞花坠地般迷漓的错觉,不知不觉,她竟在摧折他的心,这念头方一出现便如刀锋般尖利的插入他的心脏中。
无法想像,他竟然为一件工具心动,甚至她一再的忤逆他,仇视他,他恨的指甲都白了,生生的把她颈子上刺出血。
“公子。”
紧要关头,有人在身后不轻不重的叫了句。钟九垂着头,老老实实,标准佣人的姿势,声音也是温和平稳,道,“她真的快死了。”
季克容猛地清醒过来,松了手,雪姬一头倒在床上,动也不动。而他自己皱了眉头,茫然抬起双手看了又看,手指轻轻发颤,到底做了什么?为何要杀她,难道只是为了她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交给你了,如果不死就让她继续活。”他沉着脸,转身而去,冷峻的表情藏不住头心的纷乱如麻,那几乎已是种逃之夭夭。
钟九只好努力把雪姬翻过来,手足冰冷,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真可怜,他喃喃的说,往她人中上按了又按,又从怀里掏出几个瓶子,一溜儿排在床铺上,药水药粉药扑子,用尽所能,到底没什么用处。
雪姬像是死了,虽然心口处还微弱跳动,然而她是完全放弃,魂魄游离在外,不肯回来。钟九脖子后凉嗖嗖,总觉得那里影影绰绰,说不定真有什么悬在半空,他想了想,抬起头,向着半空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有话好好说。”
简直是屁话,不过他还是耐心的等了会儿,雪姬依然毫无动静,钟九晓得她并没有断气,于是低身下去,对着她的耳朵,一字字清楚地说,“喂,坏女人,你的情郎又有新欢啦,你不生气?你不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子?”
雪姬果然活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哪一瓶药发挥了效果,或真是钟九那句激将的话,她重新睁开了眼,一条长蛇似的青筋,在白皙的额头上蜿蜒而出,突突跳动。她颈上雪白如上好宣纸,上头掐了几只红印子,小小的弯曲莲花瓣似的伤口,居然异样诱惑媚人。钟九‘咕’的咽了口口水―――这女人,天生便是个狐狸精。
他重新将瓶子放回怀里,一边却在用心偷听她的动作,沉默,连呻吟都不曾有一声的冷静,不过是个长得特别美的女子罢了,他有些纳闷,怎么连公子都乱了阵脚。
忍不住回过头,只见她呆呆注视窗外,婉转冰白,像极了一种神秘的月下花,凄清苦香,风一吹便纷纷如雨下的白色花瓣,汁液却毒过砒霜。情不自禁的,钟九打了个冷战。
“喂,你真的没事了么?”
她听不到他的话,从鬼门头转了一遭,神志却是异样清明纤细,她甚至听得到院子里风从叶上卷过的声音,它在唱:女儿薄命娇如花……连惨淡的月光也是变得如此明亮,冷酷地将所有来龙去脉照得一清二楚。
月华里,她重新看到那个年幼的女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已经很懂了些事,被舅舅抱在怀里温顺如猫,舅舅对父亲说:“没娘的孩子最最苦,你终是要续弦的,留在身边也是个累赘,不如把这孩子托付给我,唉,她娘留下的这些细软东西一并都带走吧,且放心,以后全由我照顾她。”一边说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走出去大约十几里,他将她一把推出马车外。十岁时她已懂得讨生活,怀里抱只破口碗,颠颠的跟着难民群奔去粥舍,小小的孩子,争不过许多人的肩膀,蚂蚁似在人墙外钻来挤去,撞到头破血流,一直到有人将她从人群中拖出来,像自污泥中剥出枚青白爽洁的莲子,“小姑娘,你想吃饼么?”不过几只饼和一盆热水澡,他把她带到集市去,那个女人,手上摇了丝绣团扇,高贵优雅,她温柔的说,“你长得真好真像我女儿,小姑娘,想不想和我回家?我一定疼你爱你照顾你……”
那个女人,她说她的名字叫花嬷嬷……
原来所有远去的人,远去的事,都不会真正的消失掉,他们兜兜转转,乔装打扮,以各种各样的面目重复出现,甜蜜不过是骗人的鬼把戏,骗得她暂时安心,怀揣着凉薄的欢喜,然而猝不及防地,又重新迎头撞得头破血流,所谓厄运与命运,就是不断以这样的方法与她捉迷藏,永远无法解脱的噩梦。一念至此,她缓缓的弓起身子,极度肚痛的样子,如虾般渐渐弯曲起来,将额头抵了膝盖,双手抱紧双腿,她张开嘴,拼尽全身力气,狂叫出声。
九
赵湘怎么会缺女人,那些雾鬓风鬟,淹然百媚的绝色丽人,从来便是金杯玉盏,貂袍绣带,生活中不可缺的华美用具。只是他仍然不停的想起那个女子,不安份的手,眉与眼,野性难驯。她对他总是游离无定,捉摸不透,因而更惹人牵挂,无法回报的热情,火燎燎灼得浑身发烫。他抬手将水晶杯砸到墙上去。
“大人……”
房门微启,有人曼声轻唤,他侧过头。
女子端了菜蔬果品,笑吟吟候在纱帐旁,“您还要添酒么?”
隔了银红色云烟纱帐,朦朦胧胧,只见一片模糊的光影,鼻尖香气盈盈,色相焕然。
“当然!”赵湘静坐不动,唇边已是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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