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严不慌不忙,先给父亲挽了把洗得雪白温热的布巾,又把那杆翡翠烟嘴的长烟杆烟丝捏得满满,小心翼翼地递上去,道:“只怕是为了隔壁邹家死人的事吧,那女人死得蹊跷,这事迟早要报官查办,我既为本地耆长,少不得要去堂下听命,父亲想是怕我年少无知,在大人面前说错话。”
“哼,”严老爷又被他说中心思,照例的既喜又恼,勉强咳了一声,瞪他道,“光会在我跟前说得嘴响有什么用,到了大堂上有礼有节才行,我告诉你,这耆长的功夫并不简单,我干了二十年才摸出点门道来,你才上位,自有许多不明白的关节沟壑,你给我仔细听好……”
这一说又费了两柱香的功夫,说也怪,小严平时最火烧火燎的一个人,该蹦的时候上天入地的蹦,该静的时候竟也稳得下来,他面带微笑足足听到末,直到严老爷自己累了,叹一声:“今天先说这点吧,别小看了这份差事,咱们昌令县是著名的漏财短运县,入县口山道走向呈成丁字形,风水上的大忌,把好好的灵气运气都泄完了,所以县里自古就没有出过得势的读书人,朝里的人宁愿派去岭南都不来这儿当官,说是有降无升的丧气地,故我也不指望你高官厚禄,能稳守住这个耆长的位子便好。”
“是,是,是。”小严一路应了,万分体贴,又给父亲添了茶,才退出来,才至廊下,果然听墙外乱哄哄,原来是官内的差役来了,正在盘问原委。
“嘿!查什么查,明明是闹鬼呗。”旁边的管家小声道。
“别胡说。”小严喝他。
“哟,少爷,你可不知道,邹家不太平有些日子了,前些时候我就听那里的下人说,常常在半夜里看到有穿白衣服的女人走来走去,可从来没人看到过她的脸,自那时起五姨太就常嚷身上不得劲。”
“既然不干净,那怎么没看到邹家找人来做法事?”
“怎么做?你也听说过,新来的县太爷最恨鬼神跳大仙,上次城西有个人刻桃木小人施毒咒,本来不过是小案子,况且被咒的人并没有出事,以往的惯例是罚些银子再打上几十板就罢了,可县太爷一怒之下直接判了收监,自那之后,连街头算命张铁口的都不敢多嘴了,只敢算些风水与人脉。这次邹家虽然有些不安宁,只是下面的仆人和五姨太在闹,左右不过是一个姨太太罢了,邹老爷自己身子骨都弱,哪有功夫管她的死活。”
“哼,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全是人自己闹的吧。”
“唉约我的好少爷,这话怎么说的,你小心别冒犯了仙家。”管家不知道怎么堵他的嘴才好,无奈跺了几下脚,叹,“还是让人先开饭吧。”
吃罢早饭,果然有人通知小严去县衙听命,随其到衙门处,知县赵彦容已经端坐升堂,身侧立了师爷何茂并主簿李格非,小严垂手立在一侧。
不一会儿,户长丁蔺也来了,他是个白且肥的老人,穿了身花团锦簇的缂丝棉袍,累得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利落,知县叫人搬了把椅子给他坐下。
堂下早跪了一男一女,看模样不过是普通的农户,年龄都在四十开外,此刻女子跪前几步,哭道:大人,我女儿死得冤枉呀。”
原来这两人正是五姨太的父母,一大早闻得死讯,匆匆赶去邹府看尸,事罢也不回家,转而直接上衙门告状来了。
赵知县不过三十五六岁年纪,本是个穷苦出身的读书人,因缺少朝中扶持,功名仕途上很走了些弯道,他五官平实,唯有眉心深深一道竖痕,颇为沧桑。
当下也不多话,先命人去邹府把五姨太的尸体运来交给忤作查验,不过一个时辰后,忏作来报:女子身上不见伤痕,口、眼、耳、鼻间无血出,也用银针试过咽喉与内脏,毫无发黑中毒现象,死时口张眼开,面色发青,双手紧捏成拳,倒像是惊吓过度以至于气脉闭塞而亡。
话一出口堂外听审的百姓立刻哗然,众人交头接耳道:“又是吓死的?今天早上城东处也死了个更夫,据说也是吓死,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是不是真的闹鬼?”
“哪个在妖言惑众!”赵知县最恨的就是这个‘鬼’字,闻言命令左右,“再听到有人说这蠢话,一律给我拿下掌嘴。”
顿时堂外静寂一片,谁都不敢多话。只听堂下的报案人哀声求道:“大人,哪有好好的人会会被吓死?就算是吓死,也一定是邹家派人害我女儿,变着法子把她作践死了,求大人明鉴。”
五姨太的母亲捶胸顿足哭哭啼啼,知县连连拍案喝止,闹了半天,还是就此结了案,五姨太死是邹家的人,尸体照旧归邹家发丧。
小严头一次听堂,觉得什么都新鲜,看旁边户长百无聊赖像是随时都能打呵欠,丁蔺是昌令县的富贾,专管各户税收财赋,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而堂中论到年纪资历,只有小严是老幺,又是头一次出来听差,故一举一动敛气凝神不敢有丝毫差池。
罢堂后,小严借了父亲的名头去看邹老爷,邹府与严府只隔了道粉墙,小严年幼时也曾趴墙过去摘花弄草,对邹府上上下下熟络非常,他立在团花锦绣地毡的大厅里,看邹老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确实病得不轻,年纪比严老爷还少三岁,却面色痿黄身体赢瘦,左右看都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看到他小严就想到那具已入棺的女子尸体,就是死了,那女子仍然肌体丰润,那样浑圆的膀子纤细的腰肢,可惜是配在老朽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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