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很有节奏地轮流说着故事。
就好像看着完美演出的默剧般,观众们在不知不觉间,全都出神地盯着舞台看。
“接着,果不其然,在黑暗中,鬼怪出现了。”
伊茅子以开玩笑似的声音说着。
“鬼怪出现了。”
丹伽子女士也点点头。
“巨大、黑压压的鬼怪;比我们的身体大上不知多少倍、全身黏答答、吐着恶臭气息的可怕鬼怪。相较之下,绘本里的鬼怪实在可爱多了。至少不会那么黏答答又臭吧。”
未州子女士频频点头。
“我们和鬼怪经过了一番决斗,”
伊茅子女士用带着胜利的语气骄傲地说道,
“用各自带着的武器和它决斗。”
“我用刀狠狠戳了那家伙好几次,但刀子只是滋滋响地陷进去,那家伙却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又试了叉子,但依然完全没有反应。不过我知道,那一瞬间,它还是有点畏缩的。于是我就趁着那一瞬间,朝着池塘水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但是,鬼怪在后面追赶着。”
“庞大的身躯拖在草地上,紧跟在身后。非到庙里去不可!”
“到庙里去一定就没事了。鬼怪应该最害怕那种东西的。”
“不知不觉中,我气喘吁吁、呼吸变得困难、全身到处流着血。原来是我只顾着抵挡鬼怪,没发现自己也受伤了。”
“有血的味道。混着青草的味道。”
“鬼怪是不是循着那味道追过来的呢?我害怕得不得了。”
“一定要快点到庙里去。”
“想在池塘里把血洗干净。”
“我拼命地往前跑。遇到平缓的斜坡就用滚的。”
“然后,当我手里拿着的手电筒终于映照出寺庙时,心里真是欣喜无比呀!”
“但是”
“到了庙里”
“在那里”
现在,已经听不出哪句话是谁的声音了。她们的声音互相重叠,敲出完美的节奏。
突然,“乓”的一响,传出尖锐的声音。
舞台的温度在刹那间急速下降。
感觉像是从梦中惊醒。
大家像是被掴了一巴掌般,蜷缩着身体,惊慌失措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但是,根本不需要找。
声音就是从舞台上传来的。
未州子女士面前的桌巾红成一片。那好像是她的酒杯在掉下地板时洒出来的。
然后,现在,有红色的东西从她嘴里流了出来。那是比红酒更深更深、显示出生命颜色的红色。
她惊吓似的瞪大了眼。看起来像是因为故事被打断而火冒三丈的样子。
但是,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就这样慢慢地倒在桌上。红酒蔓延到桌巾上,随着重力逐渐在桌巾上晕染开来。
我听到了沙子的声音。
鸦雀无声的餐厅里,只有我听到了那声音。
即将掉落的最后一粒沙。在那之后,我就会阖起书,拍拍膝盖上的沙子站起来,然后悠悠地离开这里吧。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第五变奏
人类是用什么来判别血缘关系的呢?
姓名?脸?声音?举止动作?
家庭、照片或文件也行。对于自己属于哪里,是谁的累赘有所自觉,应该就是了解“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的第一步。
比起其他孩子,我算是从很小就开始以客观的角度审视自己。
或者更正确地说,记忆中的我,一直都是置身事外的存在;感觉起来,我从一开始就欠缺所谓“主观的态度”。
譬如说,在我脑海里会存在着这样的画面——我和弟弟两个人,呆立在郊外的十字路口中央,久久凝望着远去的拖车。
房里的窗帘没拉上,在做作业中途休息的时候,我凝视着映在暗黑玻璃上自己的脸孔。
不管是哪个我,几乎都是茫然无言地凝视着什么。那表情十分冷漠,看起来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样。
故乡的雪,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心底。
大雪不停的世界,存在于压倒性的寂静之中,而在那景色里的我,总像是被包裹在茧里似的。
世界好像是一个寂寞的地方。那是身为孩子的我的预感。
我还不知道那预感到底准不准,因为我好像无法完全理解所谓“寂寞的情感”究竟为何。
弟弟虽然姑且属于我的世界,但在我看来,似乎也不到离不开他的程度;父母亲更是个性很好的人,但我还是没有和他们住在相同世界里的实感。
没错。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直觉地知道,这两人和我们姐弟之间,并不存在着血缘关系。
为什么会这样感觉,我也不知道。父母亲给了我们无可挑剔的爱和教育,两人在人格方面更是优秀。但就算如此,我还是知道,知道自己和这两人,是属于不同世界的生物。
从小我们就是不令人操心的孩子。我们是细心、稳静沉着、教养良好的孩子。
不能让这两人失望。不得不回应他们的爱。那样的义务感,从没在我心里消失过。
幸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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