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车座中,不说话。
她说:“你考试及格了,甲等,你要什么,唐诺?”
“你知道的我都要。”
“唐诺。”她说:“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你的忙,我们家属从来没有过钞票,只有一位阿仑舅舅,他迁到德州去,在那里弄了一点当时一毛不值的地产,反正卖不出去就留着,他住在简陋的违建小屋里,养一点牛,勉强活着。突然,你知道怎么回事,它们出油了,他变得很有钱。他太太早死了,他是个寂寞的老人,他来到加州,我是他唯一尚有联系的亲戚,我带他多看看萨克拉曼多,使他振作,尽量使他快乐。他回到德州,给我写了几封信。
“最后,他告诉我他要做张遗嘱,留点财产给我。这使我大吃一惊,我给他写信,告诉他我对他好是因为他是我的亲戚,因为他需要有人作伴,不是为了财产,我叫他应该看看,是否尚有别的亲戚。”
“他真去找了?”
“他去找了。他写信给我,说一位马蕾丝是他亲戚。马蕾丝的女儿亦凤算起来也是远房外甥女。她们母女住波班克,他准备留点财产给她们。不多,只是使她们生活不错而已,他说此外再也没有亲戚了。”
“信都在?”我问。
她点点头。
“之后呢?”
“一定会发生的事,发生了。”她说:“一个女人见到一个百万土财主,单身无依,放个钓钩,钓个正着。”
“又结婚了?”
“她和他结婚,开始控制他的财产,开始对我有敌意。我想她有计划的一天好多次在他面前说我坏话,破坏他和我的感情。来信的情感减低了,他一结婚就给了我一封信,说情况有所改变。但是,他要留我三分之一的财产作为遗产。之后又写信告诉我,他要把加州的土地留给我做遗产,而德州的都归他太太。没几个月,我知道他把加州的土地都脱手求现。然后他死了,他遗嘱把一切留给他太太,但是加州的土地,另外一万五千元是留给另外一个外甥女马亦凤。”
“那表示她妈妈马蕾丝,已经过世了?”
“我想是的,也许她死了,也许遭遇到阿仑舅舅太太的不欢迎了。”
“老实说,唐诺,我要是对你说我不在乎这笔钱,那是说谎。虽然,我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我不想做富婆,但是我希望有安全感。一个靠敲打打字机吃饭的女人,有时会怕,万一生病怎么办?万一有关节炎,不能工作怎么办?……我没有概念阿仑舅有多少钱,不过一定有很多钱,假如我有几千元积蓄会好得多,我不想他给我太多钱,那样反而不做事,整天欧洲玩玩,鸡尾酒喝喝,防着别人追求我只是为了我的钞票。但是……”
“但是,你总要结婚的,”我说:“结了婚就有保障了。”
“这是使我害怕的地方,唐诺。结婚不一定有保障,你结婚了,组织了自己生活环境了,生了子女了,变家庭主妇了,你失去曲线了,没有精力了,不能泰然自若了,所有朋友都失去联络了。万一丈夫又有点外遇。……你先前说过住在这里的韦君来和他的太太,他们怎么办?”
“从他们这一对来看,”我说:“你还是有道理的。”
“有孩子吗?”她问。
“两个。”
“女的怎么样?”
“能工作的时候就工作,但是她身体状况不太好。”
“就是啰。”她说:“我对于放弃自己独立的能力,有点怕,我有过好多次结婚的机会,最后自己想想我的对象尚不足我爱到牺牲一切。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唯有这一点,我比较畏首畏脚,即使如此,有一天给我找到一个男孩子,为他‘死’都不在乎的时候,我就一切都不在乎了……唐诺,我这种个性,把你吓着了吗?”
“我胆子本来是小的。”我说:“谁还能知道世事有什么变迁呢?”
“我想你是对的。”
“一个人最好是尽自己能力,愉快奋斗。”我说:“对看不到的命运不怕,也不避。在老死之前,反正不论是什么样的生活,总是要过的。”
“唐诺,你放心。”她说:“我并没有躲避什么,我只是认为你不错,把心里的话说给你听听。对遗产的事,我当然有怨气,但是是第一次和人谈起。”
“知道和你阿仑舅舅结婚的,是什么样一个女人吗?”
“一无所知,只知她比他年轻不少,结婚也决定很快,没有订婚,我想他在旅馆里见到她,她是个女服务生。她有一套,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舅舅给你的信都留着?”
“是的。”
“留到,不要掉了。”我说:“对于马亦凤,你知道她什么吗?”
“我要把我听到的告诉你,就不算真实了。我自己不清楚她,见面也不认识,她实在不能算外甥女,应该属于一表三千里型的。”
“好,”我告诉她:“我会再去查一查。”
“唐诺。”她说:“我告诉你的对你有帮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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