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没有想到她们是自己逃走了。”她咬着嘴唇。
“事实上这个问题是再可能不过了。”我接口。
“不,不可能啊。她们知道逃走的后果,莫泽一定会把事说出去的。这太傻了。逃走就意味着丢掉自己拥有的一切啊。直面问题总比逃避好,她们是聪明人,不可能会这么傻。”
“要我说,是你傻。”我一顿,“或者不了解。”
“又是不了解?”她有些不屑的语气。
“你不可能了解她们,就像你不可能了解我。她们的生活是在抵抗里度过的,而你不需要。你的意志就是生活的意志,你不需要妥协,也不需要反叛。你不了解社会准则与个人准则对抗的激烈,可以导致怎样不顾一切的举动。你能在人们的唾骂、鄙视和不屑中安然的活下去吗?”我一口气说下来,有些隐约的舒畅,仿佛觉得吐出一大口怨气。她沉默了。
或许是她太让我嫉妒了,我才会潜意识里抵抗她吧。就像上次吵架一样。看着她的沉默,我有种莫名的快感,却又隐隐感到自己的懦弱和猥琐。
她忽然又开口了。换了个话题。只是语调不太平稳。
“你仿佛在这之前就知道了她们的去向。”她皱着眉头,直视我。被看穿了。于是我也懒得避开她的眼神:“有些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也就不需要知道了。”她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我制止了她:“但是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也就无所谓。是一张购物票。”
是的,被我撕掉的那张票。二碗方便面桶面,十包简装面。大概是两个人五天的量。如果她们是准备离开这个城市,不可能带这么多方便面。第一,她们走不远,路上不需要这么多;第二,真需要的话可以在目的地买,完全没有必要买这么多带走。两只桶面说明她们想省钱,把剩下的面碗再当碗用。这是一手省钱逃跑的准备。这就是我当时所意识到的,它很明白地对我昭示:她们没有离开,还在这个城市里,并准备风声过了以后再离开。
“当时你为什么不说?”苏格尖锐的不满刺痛了我,“你可知道警察的搜索和寻人启事因为没有意识到这个统统是在城市之外进行的。你在浪费别人的时间。”
我没有回答她。她不会了解我当时的感受;或者是我也没有办法解释那冲动。何况,我所做的一切没有起到想要的任何效用;我瞥了一眼抽搐的洪失,觉得嘴角有一根筋莫名地跳动。
“她为什么会觉得痛苦?按理说,她们已经到了自由的边缘了。”我自言自语。
“可能是因为她母亲。”苏格忽然说,“我听到的传闻。洪失的母亲听到女儿是同性恋的事,气愤非常,认为是伤风败俗,坏了自己和整个家的名声,然后到处对别人说:‘我没有这个女儿。’也许洪失听到了传闻;这对任何一个女儿都是严重的打击。这个母亲太自私了。”她的语调里有同情。我没有说话,嘴角抽起,不舒服地扭曲着。我知道。她不是自私。她只是像别人,像整个人群一样,而已。
一时间的阒静。空气像劣质的胶水。
我忽然扭头离开。嘴唇依然是那个难看的形状。“你去哪里?”苏格追上来。
“你告诉我的,她们藏身的地址。”我转过身,“还有一件事。那个什么莫泽是她们失踪的几天后才把同性恋的事情传出;刚传出的那天她的语气和谈话就像是已经知道并且确认了女儿是同性恋是个事实。你不觉得这太快了吗?”
“你的意思?”
“莫泽不甘心,在她们失踪后,又去敲诈洪失的母亲。虽然无功而返,但母亲相信了他的话。或者确认了她曾经的怀疑。她可真是个好妈妈。”
☆、23
23
或许我隐瞒那张购物票的事,只是潜意识里想帮助她们的逃离。如果她们在离开之前被找到,她们不可能还会再活得下去。在流言、指点、鄙视之下,她们很可能会选择死。所以我扔掉了它。或许是为了两个女人的幸福。我龇了龇牙,或许有些煽情得过头了;然而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或者我们,又一次被整个挫败了。我口袋里的这张遗书更能证明这一点。
洪失木木地接过它,又木木地打开。看着看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最后整个人就像在风暴下的帆板,摇晃着,脸上的器官有些变形仿佛要重组。她的整个内心都在强迫自己接受一个不可改变的现实。
我在床缝里找到的遗书。它掉进了床缝最底部,以至于在噩梦中醒来又陷入另一个噩梦的洪失没有注意到它。在那里面我找到那句洪失听到的话:“或许这是最好的方法”;我也看见了第五维的挣扎、痛苦和自责。她看到了那个消沉的洪失——那时候洪失正好不小心听到母亲不要她这个女儿的传闻——她不能够靠近受伤的她,心底一直就有的负罪感终于汹涌地爆发,不可遏止地蔓延了她的整个心灵。
是我造成了你所有的不幸。她这样写道。我该负起所有的责任。
因此在那个无眠的夜晚,她离开了终于入睡的洪失,轻轻在她耳边说:“或许这是最好的方法。”然后就像一枚暴风下的树叶,沉重而又没有声息地落在了城市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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