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里的佣人?
身为佣人,我最有发言权,大小姐从来不跟佣人,尤其是男佣人多说话,凡有事吩咐,都是通过身边的丫环或者太太的贴身娘姨来传递的。再说大小姐已经十七岁,懂事了,那些土里土气的下人哪个有本事把她骗得失身?绝不可能。
是外面的人?
大小姐在教会办的女子学堂念书,除了学监、校长和校董里有男人,其余清一色是女人。那年头不象现在,女生怀孕了流产了在医院里大出血死掉了,学校才知道,那时候校规极其严格,学生也懂得自律,根本不可能出现和男生偷偷幽会的事情。
家里的男人,除了佣人,就是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了。大少爷刚从重庆回来,公务缠身,有时候整夜不归。二少爷是律师,接各种各样的案子,也是早出晚归,经常在无锡杭州南京这些地方连轴跑。大少爷的妻儿还在重庆,二少爷虽然没有结婚,但他的婚事已经摆上议事日程了,老爷还去了几趟苏州,和大太太商量这事。
总之,两位少爷乃知书达理之人,绝非那种衣冠禽兽,奸污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个所谓的男人,其实根本不存在!
遗书又是怎么回事?
——没准是仿冒的。
如此说来,大小姐的自杀就要打引号了。
——谋杀??
凶手就在家里……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不是老爷雇的侦探,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调查周围的人,除了胡思乱想,我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当我的新郎。
大小姐的尸体在家里停了三天,这三天,算是我们的“蜜月”吧,度完“蜜月”就要下葬,还是马路斜对面的六角公墓,偏偏这时候,二姨太出来说了句话,使得整个事情急转直下。
二姨太对老爷说:“昨晚雪儿托梦给我,说自己怀孕了,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下葬吧。”
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会以为她是悲伤过度引起的精神错乱,老爷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和大少爷、二少爷商量了一下,决定瞒着二姨太尽快下葬,免得夜长梦多。可是“精神错乱”的二姨太显然比他们想象得要聪明,她拽着我走进了老爷的书房,当着大少爷二少爷的面问我:
“扣根,新婚之夜你是不是和我女儿干了那种事?你快点承认,你说呀!”
我脸胀得通红,红到了耳朵根,嗫嚅着辩解:“哪里有……大小姐已经咽气了……我怎么敢啊……”
“瞎说!”二姨太怒不可遏,指着我的鼻尖,此时的她风度尽失,变得象魔鬼一样可怕。
“我已经把女儿嫁给你了,她是你的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嘛!”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求援地望着老爷,老爷阴沉着脸说:“雪儿已经没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凡是总要有个度,你看看家贞(三姨太叫王家贞),延儿没了,她不是照样挺过来了吗?中秋节已经过了,尸体再放下去就要发臭了,明天下葬,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佣人们准备把大小姐装进棺材的时候,二姨太上演了一场“女儿保卫战”,当时我在场,我头一次见识了女人的厉害,那份哭闹,尖叫,象杀猪一样,还用头撞墙,不是假撞,真的头撞墙,“咚!”很沉闷的一声,当场就昏过去了,等缓过气来,试图撞第二下,身边的丫环、娘姨手忙脚乱给拦住了,不然二姨太真的要撞死了。
龚管家拉着老爷的胳膊来到一旁,轻声轻气地说:“老爷,刚才搬动大小姐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大小姐的肚子,好象真的有动静哎!”
“荒唐!”老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人都死了,哪里来的胎儿!”
话虽这么说,老爷还是心疼二姨太了,怕她寻死,就找来一位妇科医生,医生用一把特大的听诊器听了片刻,声气颤抖地说:“龚先生,确实有胎动,我听到了胎儿的心率……”
老爷目瞪口呆地问:“你不是在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医生说:“其实大小姐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她一直穿着宽大的衣服,所以没看出来。”
这下老爷真的不知所措了,关键时候,大太太起到了一掌定乾坤的作用,她找来算命的张半仙,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半仙掐算了半天,很肯定地说:“既然大小姐已死,她怀的就是鬼胎。何为鬼胎?在母体中死亡,尚未见天日,加上死于非命,所以冤气极重。一旦降生,会带来血光之灾……”
“不对,”那位妇科医生嘀咕了一句,“你说的是死胎,现在的情形是母体死亡而胎儿未死,为死亡产妇剖腹取出活婴的例子,确实有过……”
“够了,现在不是展开医学辩论的时候!”大太太声色俱厉地对大家说,“我老早就说过,龚家是一滩浑水,什么乌龟王八都有,作孽太深,我因为看不下去,才跑到苏州紫金庵里吃素念佛,想你们赎一点罪过,可老天爷的惩罚还是来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龚家就不能垮,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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