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家一样,彭龙华忙得脚不沾地,帮大师傅和二师傅外出采购鸭子、芋艿等中秋必备食品,还要去杏花楼购买月饼。根据安排,晚饭后,全家老小将在花园赏月,一边品尝月饼,龚亭湖有话要对大家说。
除了月饼,龚管家还要他做豆沙馒头,彭龙华用一个笼屉做了三回,三十二只,除了餐桌上的点缀,大部分留给佣人们当夜宵吃。上灶蒸前,需要在馒头上盖章:一个鲜红的“龚”字。龚字拆开就是“龙”和“共”,预示着这个家族就要“与龙共舞”,飞黄腾达。
馒头蒸好以后,彭龙华发现少了一只,他又数一遍,没错,是少了一只,只剩三十一只。他没在意,一定是某个忙碌一整天、肚子饿得咕咕叫的佣人把馒头一口吞了下去。
彭龙华并不知道,大小姐就要死在这只不起眼的馒头上。
晚宴在餐厅进行,餐厅的墙角放着一只北极牌冷气机,形状象现在的冰箱,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件新鲜玩意儿,它的结构比现代的空调要复杂,冷水进去,热水出来,水吸收了室内的热量。龚亭湖平时舍不得用,今天不同了,尽管盛夏早就过了,龚亭湖还是吩咐龚管家打开了它,把席席凉风吹送到餐厅的每个角落。
从餐厅的落地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花园里搭起一只三层高的大香斗,有一人多高,它是大太太从苏州带回来的。家丁们足足劈了四十斤檀香木才把三层斗装满。按照习俗,月圆之时把香斗点燃起来,月光菩萨只有闻到这香火之后,才会庇佑烧香敬神的人。
彭龙华和姚扣根把菜一道一道端上来,龚管家就象路口执勤的交通警,立在餐厅门口,调度着佣人们的进进出出。大太太、二姨太、三姨太,都换上了最好的衣服,精心化了妆,自己的贴身丫环或娘姨就站在身后,预备随时伺候。
端菜的时候,彭龙华朝周围扫了一眼——大小姐没在场。 第十一章彭龙华在一九四五(6)
他有些悲哀,甚至自责,见死不救——这个贬义词用在自己身上再恰当不过。是的,他完全有能力拯救这个无辜的女孩,但他没有,只有规规矩矩地按照历史的安排去办,无动于衷地等待着大小姐的死讯。
彭龙华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三楼,大小姐的闺房里,经过二少爷身边的时候,没有留神他的脚伸在外面,结果一脚踩在他的香槟皮鞋上,身体失去平衡,幸亏彭龙华及时调整,手里端的一盘水晶饺子还是倾翻了几个,两个掉在烤鸭上,一个掉进酒杯里,象血一样红稠的葡萄酒溅在雪白的台布上。
二少爷抬起头,朝彭龙华狠狠瞪了一眼。身为刑警的彭龙华,人们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敬畏,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瞪过,那种眼光分明在骂他:乡下佬!没长眼睛吗?
彭龙华在心里骂道:要是我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当众播放那段你和三姨太丑态百出的视频……哼哼,看你还神气!
站在餐厅门口的“交通警”走上来,抡圆了就要给彭龙华一记耳光,彭龙华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卫的动作,一旦巴掌真的飞过来,两秒钟内叫他手腕脱臼。
“算了!”大少爷拦住龚管家说,“大喜的日子,别这样。”
龚管家低声朝彭龙华喝斥:“大少爷大人大量,快谢谢大少爷!”
“谢谢大少爷……”彭龙华低着头说,心里却在说,该谢他的人应该是你,要没他拦着,你的手腕就废了。
大少爷站起来,手里托着一瓶干红对龚亭湖说:“父亲,这趟从那些汉奸家里搜罗出来不少美酒。这是布塞约庄园干红,法国卢瓦尔河谷的法定的葡萄产区,色泽深红,带有一股烟熏味。请父亲尝尝。”
龚亭湖稍稍皱了下眉头,似乎对“汉奸”这个词有点感冒,但没有说什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大少爷端着酒杯扫视了一圈,预备说他的祝酒词,目光却停在二姨太旁边的空位子上,“咦!小妹呢?”
他问的是大小姐。
二姨太也楞了楞,她的心思全花在打扮上了,居然没注意到女儿没有下楼来。
“唉,这孩子,一定又在看书,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再下去就要变成书呆子了!”二姨太一脸苦笑。
二少爷嘿嘿笑道:“看书不是蛮好?小妹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说不定正在给男孩子写情书呢!”
二姨太站起来打算上楼去叫女儿,坐在右首的大太太开了腔:“让阿香去叫吧。”
阿香是大太太的贴身丫环,一直跟她住在苏州的紫金庵,穿一套素色的士林布袄裤,梳着两挂辫子,既干净又伶俐,很讨人喜欢。
阿香应了一声,离开餐厅上楼去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大楼梯上。
一分钟后,三楼传来了阿香凄厉的尖叫。
趁大家还在面面相觑,彭龙华第一个冲出餐厅,三蹿两蹿就跑上了楼,他要抢在众人前面,赶在现场遭破坏之前,亲眼去看一看。
大小姐果然上吊了。
四叶吊扇的马达上挂着一个绳圈,打了死结,大小姐的头套在里面,身体悬空,脖子被拉长了一截,有一种要断裂的感觉。
彭龙华想起那个齐卫东,齐卫东是踩着冰块上吊的,而大小姐踩的是椅子,椅子就翻倒在她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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