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风愈来愈冷。晴朗无云的天空助长了冬天带来的不安。我独自度过漫长的午后,在干枯草原唯一的路上漫步着,寻找没有问题的答案。
突然,我察觉有人正看着我。
抬头只见一辆银色大型车朝这儿开来。驾驶座上那长相精悍的年轻人对我投来一瞥,露出笑容。我吓了一跳,愣愣地目送着车子离去。此时,我发觉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似曾相识。那是坐在亘身边的少女,和亘交换着共犯般羞涩笑容的少女。那个少女陶醉似的脸泛红潮,张嘴大笑。那表情令我毛骨悚然。
从干枯草原上远去的车子,不知为何像是载着某种不祥的东西。
我认得那驾驶座上的男人,在哪里见道他呢?
包裹着亘的某种闪亮事物消失了。
随着冬天的到来,他变得十分忧郁。
初雪的那一天,我发现亘在大门旁和少女低声争执着。一开始,我没认出对方就是那天晚餐时坐在亘身边的少女。她化了妆、烫了头发,更重要的转变是,她带着不屑的眼神看着亘。
少女不满地对突然沉默不语的亘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后,很快地转身离开了。留下亘一人站在大门边。他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后,拖着蹒跚的脚步朝这儿走来。
我坐在第三层阶梯,凝视着采光窗外疲惫的他。
亘抬起头,发觉我后停下脚步,我们透过窗玻璃看着彼此。
亘眼里空无一物,他已不再是我熟悉的顽皮少年。他眼中只有干枯原野般的空虚。
开门进来的亘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理濑“,接着便闭口不语。
什么事?我不甚感兴趣地反问他。
不,没事。亘移开视线走进屋里。
但,我仿佛听见了他未完的话语,一个曾在他背后听过的问题。
理濑,你知道《源氏物语》吗?
几天后,我在亘房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胡乱丢弃的英日字典。我悄悄捡起它,猛力打开夹着皱巴巴照片的那页。
连月光都冻结了的夜晚。
一切都静静入眠,黑暗也沉睡了。
我独自站在沼泽边。水面如镜子般映照着夜晚,只有灰色圆叶分散漂浮其上。
我静静缩起身子,将藏在睡袍里的英日字典沉人沼泽。
字典没发出任何声响就消失了,冒出了一个正无声低语似的水泡。
何时我也能开出睡莲呢?我抬头望着天空。
犹如水晶的睡莲,美丽的睡莲。
我吐出白色的气息,脑海中浮现硕大花朵穿过我额头,在暗夜中盛开的模样。
某部电影的记忆
01
在我记忆中,那部电影是黑白的。
那是部日本电影,我记得的是海边的场景。
不,虽说是海边,演员已在海里了。穿着和服的母子在涨潮的海中岩石上交谈。母亲手抚着发疼的胸口,坐在岩石上。
汹涌的海浪迫近两人身后。
母亲对顶着光头的小儿子说道,快上岸,绝对不能往后看。儿子听从了母亲的话。海浪仿佛追逐着他似的轰隆作响,浪头愈来愈高。儿子遵照母亲指示,一心一意朝陆地奔去。
过了一会儿,他不经意地回头。
远方仅有溢满整个画面的凶猛大海,到处不见人影,只剩下狂暴的浪涛。
镜头特写了儿子哑然的脸。
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
大概是十岁左右的事,我和母亲一起看了电视播放的这部电影。那是在傍晚,不清楚是什么季节。但我确信这个场景是电影尾声的高潮处,总之我只记得这个部分。
我对这画面留下强烈的印象。泛滥整个画面的海浪袭来,带着整片大海空无一人的那份恐怖击倒了我。那是应该存在的人却无端失踪的恐怖,以及母亲在孩子眼前消失的冲击。
02
有关那部电影的记忆,时常在我脑海中苏醒。我始终挂念着。
多年后,我从电影杂志之类的管道看见了记忆里那对海中母子的照片,才晓得那部电影叫做《青幻记》。
青幻记,青色的幻影。占满整个画面的大海。
在叔叔葬礼结束后的路上,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有道浪打到了脚边,唐突地想起了那部电影。
“妈。”
我对静静走在身边的母亲问道。她稍稍偏头看向我。
“还记得我小学时和你一起在电视上看过的电影吗?一部叫《青幻记》的电影。”
“什么?怎么突然问这个?”
母亲微微牵动了下疲惫的脸孔,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仿佛是响应和她感情非常要好的叔叔的死,母亲凹陷的眼睛四周显得十分干燥。
母亲总是一贯的冷静,是个相当有才能的女人。从小,我就没见过她感情用事的模样。
这样的母亲,此时只是轻轻一瞥,就让我这明明已经三十三岁、人高马大的儿子,觉得自己像是突然毫无脉络讲起梦话的幼儿,顿时手足无措。
但我还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追问。不知为何,我认为非得当下确认这件事情不可。
“我只记得最后的部分——穿着和服的母子在海中的岩石上,母亲要儿子独自跑上岸。可是浪头却愈来愈高,儿子回头一看,母亲已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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