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翻着书页,边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经母亲这么一说,我清楚地忆起了当天的情况。
那是暑假即将结束,我、母亲及叔叔夫妻四人乡下假期的最后一天。
那天晴朗无比,前天晚上的激烈雷雨像不曾发生过,我们度过了在海边平和的一日。除了大雨过后的海水温度不适合长时间游泳外,悠闲流逝的时光十分适合做为孩子的夏日纪念……
我停止回忆,专心在书上。
《青幻记》是本淡淡叙写关于死去母亲回忆的抒情小说。书中交错着主角在冲永良部岛上扫母亲墓时发生的事,及主角幼年与母亲共度的最后时光两种回忆。岛上有个“只有死期将近的人才会回来”的不成文定律。主角的母亲患了肺结核,带着从小就不在身边的儿子回到岛上。老母亲看到回乡的女儿,抱着她痛哭失声。儿子从小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和母亲一起生活,对母亲的思念更是强烈。母亲明知能与儿子相处的时光所剩不多,却因得了会传染的不治之症,而无法尽情地拥抱孩子。
故事的发展很可能一不小心就陷入过度女性化的感伤,但那贯穿全书、充满透明感的哀伤调性,惊险地维持了这部作品的平衡。
我在电影里看过的海中场面,仍然充满了压迫感。
穷困的母子俩专心地在珊瑚礁水洼里捞鱼,当他们发现涨潮时已经太迟了。
06
走在盛夏的镇上时,突然有水流到脚边,吓了我一跳。停下一看,原来有个拿着水桶泼水的陌生人站在离我几步的前方,正搔着头。以往也曾发生同样的事情。
排列在水洼周围的鱼,五、六只一起唰地浮了起来。这些鱼早就死了,我却忘了这件事。
“妈妈,鱼逃走了。”
我对母亲说道。接着,看向带走鱼的海浪时,我发现周围的状况起了变化。
鱼不是自己逃走的,而是涨潮的海浪来到母亲和我的正后方,卷走了那些鱼。我们明明在广大珊瑚礁的正中央,但不知何时,白色的泡沫已覆盖了大半边。
母亲立刻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她想马上逃离,却察觉身体出现了异状。
“我是怎么了?胸口……”
母亲拿着鱼笼勉强走着,说不定其实想当场坐下。
附近有块桌状的岩石,母亲绕过水洼走向那里。我从右侧支撑着她。
“妈妈,你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呢。”
母亲这么说着,边按着胸口。母亲脸上的肌肤顿时变得粗糙。涨潮的海浪淹过了我们的脚踝,出乎意料地有着强大拉力。
绕过水洼后,岩石就在眼前了。还剩两、三步时,母亲像要倒下似的脚步踉跄,攀住了岩石边缘。
“稔,推一下妈妈的背……”
她边说着边爬到岩石上。
07
之后便接续到当时我在电影中看过的场景。
我就这样一口气读完《青幻记》,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一天。
我和叔叔一起堆沙堡,他的手很灵巧。从我还在学走路起,叔叔就送我他亲手做的玩具,是我的英雄。由于父亲早逝,叔叔经常到家里来。他让我体会到亲手制作物品的有趣之处。我高中参加话剧社,叔叔招待我去看他导演的舞台剧公演,有时候也会让我到后台参观。他是舞台美术设计出身的导演,非常喜欢各种大小道具。他会介绍我认识沉浸在充满惊奇的世界的人们,像是能够画出比天上云朵更逼真云朵的名人、能够以保丽龙雕刻出木制佛像的人、老是收集舞台布置的古董玩具而导致预算超支的友人等等。
我还记得当时是由叔叔开着厢型车直接从公演处到乡下,路上他让我看了那次公演没使用的小道具和下次公演的试作品。
看起来像真的就好,实物不见得看起来会像真的。好比歌舞伎中使用的刀或穿的衣服都特别夸张。只要舞台上看起来像真的就行了。说到这个,我朋友里有个专门制作模型的,他曾说连塑料模型也经过变形,如果仅将真车缩小比例,做出来的成品一点也不像车子。我们平常都只看到车子的正面或是侧面,但制作塑料模型时,会是从空中往下看的样子。实际从空中俯瞰车子和我们平常所见的车子不同。为了接近一般的印象,必须改变车子的长高比例。
堆沙堡是件困难的事情。若在接近海岸线的地方堆容易遭浪破坏,但太远离水边,沙子又会过于干燥而缺乏堆成沙堡的黏性。叔叔认真思考了一阵子后,决定从海边开条小道引水,做一个水流常在的潮湿洼洞,从那里搬运沙子来堆城堡。
经过一番苦战,总算做出还像样的城堡了,我们开心地高呼万岁。
奇怪,悦子上哪去了?
告一段落后,叔叔突然东张西望了起来。
应该在画画吧。
婶婶是个有点神经质的人,她的身体不太好,即使来海边也都在读书或画画。听说她和叔叔是因为画画这个共同兴趣认识的。
我和叔叔漫无目的地四处找寻婶婶的踪影。
海水浴场的外围,有个没有人烟、安静的海湾。
要到达那个海湾,必须从高耸崖上一条弯曲的小路走下去。
走到尽头后,眼前豁然开朗。海湾较浅处有块横倒着的大岩石,婶婶坐在上头,面对着沙滩正在画画。她似乎在画崖上的风景,忙着看着上方。她身穿红洋装,戴着麦杆帽和太阳眼镜,专心地挥动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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