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来看看?”
“去看看吧!”
“太好了!你就装成去报名当模特儿,他们那里是不让人参观的。”
就这样,我决定去参观久美子做模特儿的美术教室。
美术教室在与L市相邻的埼玉县P市里。星期六的傍晚放学后,我与久美子一道骑着自行车去了那里。在距车站有相当距离的一条住宅街上有一栋平房建筑物,整个涂成豆沙色,俨然是一间绘画教室,木制招牌上写着“艺术之家”。听说这里上午以主妇们为主,教授雕刻和油画,中午是孩子们的绘画教室,而周六的下午及晚上则成了业余美术爱好者的天地。久美子推开门,宽敞的水泥地上摆满了男人们脱下的鞋子。
“今天来了一个叫阿惠的职业模特儿。她人气很旺,所以学生也来得特别多。”
听说职业模特儿是在固定的某一天才来。久美子脚穿塑胶拖鞋, “啪嗒啪嗒”地踩在铺有木板的地板上,带着我走了进去。走廊上挂着孩子们画的画,还摆设着主妇们拙劣的雕刻品。
“开办这个美术教室的老师毕业于艺大油画系。晚班的学生有很多都是白天要工作的业余绘画爱好者。”
“你平时去补习的美术班就是这里吗?”
听了我的提问,久美子耸了耸肩。
“我可不来这样的地方。我去的是水道桥那里的那个美术班。我在这里打工,用这里赚的钱付那边的学费。普通学生不会来这里的,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我不禁想着:把自己的裸体暴露在同年龄的学生眼前,一定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吧。我们来到走廊尽头,在一扇双开门前,久美子拉起右边的把手转了一下,门开了。在明晃晃的白炽灯照耀下,房间里升腾起一股股热气。房间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中央的圆形台上有一个耀眼的白色裸体。一个年轻女子正曲着背蹲在那里。瘦削的背部能清晰看见一根根肋骨印,干枯的头发垂在肩上。因她蹲在圆型台上,所以无法看见她的面容,不过她细长的手脚十分美丽。在她周围有七八个成人正专心地画着素描。其中男性四人,有三人已是中年或老年,另外一个十分年轻,像个学生。除此以外还有三名像是家庭主妇的女子。
“你想介绍的人是这位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转过身去,看见一位头发染成浅茶色的上了年纪的妇女站在那儿。
“这位就是这个美术教室的负责人村松老师。”
村松把手放在久美子圆圆的肩上,矜持地朝我点点头。这时,我看见了模特儿的正面。那是一个全身赤裸的成年女性,长长的脚蜷曲着,倦怠地斜着头。一小撮阴毛从她的大腿根露了出来。那是一个被人们箭一般的视线包围着的肉体。我的眼睛竟然无法从那名模特儿身上移开。模特儿也用沉静的眼光回看着我。
村松似乎认为我已接受了这份工作,便向我讲述起来:
“你是第一次来这儿,还不了解情况吧?我来为你介绍一下,从那个男生开始吧。那边那位是中学美术教师,紧挨着他的那位是商业区的酒店老板,他学的是日本画。旁边那位在公司工作,最后这位是小学里的工友。他才刚开始学画,但已画得很好了。”
这时,村松介绍过的那位刚显老态的小学工友朝村松走来,他笑着递过自己的素描本,上面写着: “能让模特儿站起来吗?”他的字十分苍劲有力。
“这位先生是个聋哑人。”
我心里一震,直直地盯着那个男子: “该不会是谷田部先生吧?”那一天,我夜晚的幻想重新开始了。
我脸色苍白地出了房间,在阴暗的走廊上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 “谷田部”就在双开门那边的素描室里。我认为这不是幻觉,他不仅像铁工厂的社长夫妇和周围的人所描述的那样,还在于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在编织夜晚的幻想时就开始培养自己敏锐的直觉了,说真的,在我开始写小说之后,我的直觉从没有落空过。想象是在摸索到现实核心的瞬间开始的。如果没有现实这样的土壤,只凭想象是无法成立的。
我断定是谷田部的那个男人与我夜晚幻想中的谷田部完全一致:一个矮矮胖胖的秃头男人。但是,表情却不太一样。刚才的那个人绝不像个阴险之人,而是一张能骗人似的明朗的脸,因为老花眼镜而显得很大的眼睛和蔼可亲。就是那双眼睛,每晚都从小孔中窥视着我,就是那双眼睛,看着被囚禁的我而兴奋、喜悦。
“怎么啦?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有点受不了啦?”
跟在我后面追出来的久美子担心地问着。
我稍稍点了一下头后,率先走出大门。初夏黄昏的空气凉意袭人,竟觉得有些寒意。我的心在摇荡,街道两旁的树叶也在“沙沙”地摇动着。不久,久美子也出来了,我们并肩骑上了自行车。
“你突然离开,大家都吃了一惊。”
“对不起!我只是在想我还是做不了那份工作。那个耳朵听不见的人在哪个小学工作呢?”
“哦,你说那位田边先生啊,他好像就在这个市的某所小学工作,以前问过,可是忘了。听说他很早就想学画画,大家都说他画的素描连行家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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