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了解二十五岁的嫌疑犯安倍川健治与十岁的孩子是如何度过那一年的时光的,那次经历带给了景子什么变化?为什么呢?因为景子是这样一个孩子,她用好几层厚厚的铠甲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让人看透其中的内容。“她到底被那个男人怎么了?”被他人这种卑劣的想象所包围,景子的外表朦朦胧胧地罩上了一层厚膜,给人一种暖昧、模糊的印象。“真是可怜!”但我的同情毫不留情地被她的厚膜抵挡了回来。我感受到了她的拒绝,同时也感受到了她是一个隐藏着深深愤怒的孩子。不可思议的是,在我心里出现了与她的愤怒贯穿在一起的某种情愫,显然那不是单纯的正义感,夸大一点说,那是对人的所作所为的一种仇恨。
我不知道这种仇恨是否鲜明地出现在景子的意识里,但我感觉到了那一点。景子是一个搅动人们心中某种黑暗情愫的孩子。是因为那次事件吗?还是景子的这种资质唤起了事件的发生呢?我的兴趣逐渐从事件转到了景子身上。
“不一定,会考虑景子的意思。因为他无视你的意愿而把你当成了他自己的玩偶嘛。”
这是宫阪,即我的台词。我还清楚地记得,听了我的话后,景子大滴大滴的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我捉住了景子愤怒的内心,。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欢呼雀跃。 “成了玩偶的自己”,虽然没有明确地用语言表达出这一含意,但人们心里都在这样想,这是何等的残酷啊!我所做的事是何等的泯灭良心呀。仅仅十一岁的景子不吐露任何细节,让我在弄清楚事件的真相上束手无策,这让我着急不已,于是便主动进攻了。这是一个谜团重重的案件,但只要受害者什么都不说,我将无法彻底揭开这些谜团,对此我感到了一种愤怒。当时的我还不够成熟呀。
在审讯安倍川健治时,让我吃惊的是,面对安倍川,我竟有与面对景子时类似的反应。安倍川同样在他的内心深藏着对某些事的愤怒,并为了隐藏此种愤怒而用牢固的铠甲将自己包裹了起来。有人说安倍川弱智,但经过鉴定发现,他除了语言能力十分低下外,智商属于一般水准。他的律师还提出了他是恋童癖的精神鉴定报告,该报告并为法庭所接受,但我还是抱有疑问。我总觉得景子与安倍川之间没有实质上的性关系,这可不是因为我是她丈夫而生出的愿望。如果我的直觉是正确的话,有人就会问了:书中健治的自慰是怎么回事呢?我认为那有可能是景子编造出来的。
安倍川出生在北海道的日高支厅,正如《残虐记》里所描写的,他上小学时孤儿院因火灾而丢失了所有的纪录,所以他正确的年龄、出生地均不清楚。那以后的安倍川度过了怎样的人生呢?据他本人供述,他是从一个工地到另一个工地这样成长起来的,十八岁时终于在K市的铁工厂里安居下来,此后的七年就在这个工厂里居住和工作了。
谷田部,即谷田部增吉,是什么人?始终没有弄明白。谷田部增吉这个名字是写在铁工厂履历表上的一个假名。谷田部与安倍川几乎同时住进铁工厂的,因此《残虐记》的最后对《犹如泥泞》这部小说进行的讲述也许就是真相了。即被谷田部带着四处转悠的健治,也许就是以身为谷田部的孩子的身份成长的。谷田部是个重要人物,但警察却漏掉了对他的调查。
景子与安倍川这两个成长背景全然不同的人,他们的共同世界到底是什么呢?我很想知道。景子曾在书里写道: “官阪与健治有着相同的快乐,也与我有共同的好奇心。把我与健治联系在一起的,也许就是这个宫阪了。”的确,当时的我像是被卷进了该事件中一样,深陷了下去。
我在那个案件结束后继续当检察官,长期一个人生活。七年前我改行当了律师,在横滨开了一家事务所,那时下决心与景子取得联系。景子出入意料地接受了长她二十一岁的我的求婚。景子自始至终都想忘记那次事件,却没能做到。因为景子创作的动力深深地根植于事件之中。另外,我几乎也跟她一样,我们俩像是分别与事件结婚了。
我深爱我的妻。妻逃离了我,这让我十分悲伤,但是也可以说妻一方面是一名作家,另一方面又不能承受人的一些可怕的行为。那可怕的行为就是“想象”了。我不断地想象着孩童时代的妻子周围那些邪恶的人们,同时又毫不声张地享受着这一切,如果妻感到这样的我是最可怕的人的话,那是因为妻的脆弱。我也想对妻这样说: “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想,我也不会原谅老师的。”
最后不由自主地竟写到了我的私事,甚是失礼!可是,我想我已经把矢萩先生想知道的事说明白了吧。祈求景子的平安,就此搁笔。
生方淳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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