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听说警察也没有从那个女子口中得到目击过我的证词。那天晚上,我混迹于大人堆里,来往于K市的街道,但大人们竟一直没有留意到我这样一个孩子。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因为那些阴郁的大人们,他们眼里从来就没有装进过一个孩子。但是,健治不同,大人们对健治而言只是风景的一部分,他只看得见孩子与动物。
“咚咚”,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拍打在我的肩上,我吃惊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只大白猫站在那儿。那个男子上身穿着灰色的工作服,下身穿一条工作裤,脚踏拖鞋,有些肮脏的袜子前面破了一个小洞。他蓬乱的头发干枯地披散在前额,眉毛成八字形张开,那张脸并不怎么好看。他用眉宇下的一双小眼睛望着我,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菲律宾女人手指着猫说了一句话,但这个男子并不理会她,他再次举起猫的前爪碰了碰我的头发,我用手压了压被猫爪弄乱的头发,笑了起来。
“你吓了我一跳。”
男子默不作声,这次,他又用猫的前爪向我招手:来,来。我觉得十分有趣,就像被猫勾去了魂魄一般,尾随其后跟了过去。
“喵……喵……”男子学起了猫叫。
“你学得真像!”
“当然。”
刚走进一条昏暗的小巷,猫便从男子的手上跳下,跑开了。
“看,猫跑掉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块黑布从我头上套了下来,我完全被吓傻了。男子捡起我掉在地上的芭蕾包,然后把我扛在肩上跑了起来。男子厚实的肩膀抵在我的腹部,我感到疼痛难忍。但是我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脑子里一个劲儿地在想:怎么办?怎么办?必须告诉爸爸!说不定我会被杀掉。这样的念头一出现,我不禁发出了惊叫:
“爸爸,救我!”
男子隔着布袋在我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一阵疼痛袭来,我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恐惧,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我在男子的肩上疯狂地想:这个人一定会对我做我不愿做的事,然后他会杀了我,把我扔进T川里。五年前我们学校的一个男生就是被连人带车扔进河里死掉的。我该怎么办呢?我脑子转动着,嘴里却不敢再出声了。见我安静下来,那男子愉快地低声学着猫叫,慢慢地走了起来。 “喵……喵……”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开锁的声音,接着便是“咚咚”上楼的声音。又一次开锁,布袋中的我被放在地板上。男子并不急于打开布袋,他“啪嗒啪嗒”地在房间里走着,又是开灯又是锁门的。之后,我身上的布袋被飞快地抽走了,由于强烈的灯光太过刺激,我不禁闭上了双眼,紧接着开始呕吐起来。中午在学校吃的面包、炖菜等全吐了出来,弄脏了榻榻米。
“真没办法!”
男子用那只黑布口袋擦拭着呕吐物,用手在我头上敲了一下。那一敲击并没有什么力量,但他的态度就像是在玩弄犯了错的动物,这让原本就颤抖不已的我,浑身又起了鸡皮疙瘩。
“可别出声哦!”
我拼命点头,表示我知道了。我用手指理了理被呕吐物弄脏的头发,于是,头发、手指都黏上了令人恶心的酸臭味,但我不能提出还是让我自己来清洗的要求。要是在公车上不把头发解开就好啰,我竟然想起这一无关紧要的事来。紧接着,
“这下完蛋了”这一思绪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让我无法继续思考。男子把黑布口袋装进塑胶袋里,扎上开口扔在进门处的水泥地上。我还注意到,他扎口袋的手法十分拙劣。然后男子拍拍手,像是在说:完成了。接着,他看着我。
“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了。”
我哭了,但不敢出声。男子斜歪着头盯着我,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当时我只有十岁,但感觉男子对待我的手法十分熟练,我不禁觉得很奇怪。
我用臭烘烘的手指擦着眼泪,抬头望了望今后将要“住在这儿”的房间。这是一间奇怪的屋子,像是套房中的一间,但在应该是窗户的地方糊着黑纸,使人看不到外面的景象,玄关处的门上钉着加固的胶合板。日光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冷森森地照在乱七八糟的榻榻米和铺着皱巴巴床单的床上,那床单看起来像是有好几个月没洗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哥哥的家。”
“这里在K市的哪个区?”
“不记得了。”
男子笨拙地点燃了电暖炉,电暖炉式样陈旧且十分肮脏。但点燃电暖炉后,我本来因寒冷而浑身哆嗦,现在从紧张中稍微解脱了出来。我鼓起勇气,问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不能再见到爸爸、妈妈了吗?”
“是的。”
男子提高声调回答,并频频观察泪流满面的我。因为我在这里,他似乎显得很兴奋。
“那,我也不能去上学了?”
“那是不可以的。阿美会逃走吧?”
“阿美?”
“我叫健治。我们做好朋友吧!”
谁是“阿美”?“做好朋友”!什么意思?
我目瞪口杲地仰望着眼前这个大男人健治, “我落入一个变态狂的手里了!”这种绝望,让幼小的我陷入了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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