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读几年几班?”
“四年一班。”
“那,也让我去你们班吧!”
大概是我的沉默冒犯了他,健治脸色一变,不满地看着我。
“你怎么不回答?”
“不,我要回家!”
我放声痛哭起来。我想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却止不住呜咽,肩膀剧烈地抽搐着。
健冶开始时不知所措地绕着我转,后来不住地喃喃道:“不行!不行!”他的话成了我爆发的导火线,我又大声哭喊起来。突然,他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我跌倒在榻榻米上,面颊发热,头脑一片空白。但这时比起疼痛,我更感到恐惧,我捂着脸在榻榻米上直往后退。
健治双眼发直,他一边说着“不行!不行”,一边挥舞拳头猛打我的脸。我痛得眼冒金星,加上极度的恐惧,我竟然小便失禁了。
“阿美,不行!不准大声喊叫!现在回答我!”
“好。”
我好不容易吐出这一个字,健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暴力事件后,健治又对我频频施暴,起因总是为了一些小事,像是我没有及时回答他的问题,或是我在哭泣。我害怕被他殴打,于是在健治面前我不再哭泣,并极力迎合他。
那天晚上我倒在床上,却始终保持清醒。被打过的脸开始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我把冰凉的手放在两颊上想缓解一下疼痛。健治躺在我身旁,耳边传来他熟睡的呼吸声。睡梦中健治的手还时时在我身上摩挲着。我感到恶心,便尽量将身体挪开,但每次健治总是把我拉回他身边。我还穿着被尿浸透的内裤,感觉很不舒服。 “喵……”,睡梦中的健冶竟学起了猫叫,我不由得笑出声来,那时的我因厌恶和恐惧已变得有点精神失常了吧。黑暗中,我感到健治在看我, “又要挨打了”,我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可是,健治只是用他那粗糙的手摸了摸我肿胀的面颊。
“阿美,你笑什么?”
健治一听到我的哭声就会暴跳如雷,对我动手,但我的笑声他是许可的,不管这笑声是疯狂的还是真心的。我像捂着痉挛的腹部一般蜷缩起身体,心里在想:这里要是能睡觉的话该有多好啊。但我的脚踝上戴着冰冷的铁铐,被铐在床的铁架上。我感到那铁铐竟比我被尿浸透的内裤更加寒冷。
我那时还是孩童,但在这个晚上却想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爸妈怎么样了?为什么我会过河来到K市呢?社会课上轮到我发表的“我居住的城市”该怎么办才好?芭蕾舞班那儿也要请假吧?最后我满腹的疑虑归结到了这么一个问题上:把我绑架到这里来的这个叫健治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是不可能有答案的,我直到三十五岁并把写作作为职业时,依然找不到这个答案。
黑夜过去了,黎明到来。这是我的耳朵依稀感觉到的,奔走在远处的自行车,车上奶瓶碰撞发出的声响,此起彼落的狗吠声,周围的这些声音都在告诉我早晨来到了。窗户上没有透进屋里一丝阳光,但我还是感到了一线希望,因为大人们发现我失踪后一定会来寻找我的。另外,公车上的乘客、向我抛媚眼的菲律宾女人都目击过我和健治在一起,他们会告诉警察吧。我一定有机会逃出去。
“唉,该起床了。”
健治揭开被子伸起了懒腰,一股寒气袭来,于是我挪了挪身子。
“阿美今天留在家里,我去下面上班了。”
“你在下面做什么呢?”
“下面是工厂。”
可以想象我听了这话后是多么的绝望啊。健治在楼下工作,那我不是跑不出去了吗?
健治把扔在床边的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他先将一只脚伸进满是油污的工装裤里,然后穿上灰色的上衣,拉链还没拉上,就又去套另一只裤腿,然后扎上布腰带。裤子的前面还敞开着,他也视若无睹。随后,健治抓起小桌子上油腻腻的电动刮胡刀刮起胡须来。
“嵫——” 电动刮胡刀的声音让我想起了父亲。每当早晨我与父亲争夺浴室时,我会让父亲先用,而自己在一旁不知厌倦地看着父亲刮胡须。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男人的胡须一个晚上就会长出来呢?
昨晚还在说想进四年一班的健治,其实也是个每天都要刮胡须的大人。但这个大人为什么要装成小孩子呢?他脑袋瓜子果真有问题吗?突然,一个想法浮现:健治是为了驯服我,才向我这个小孩子献媚的。我内心燃起一股激情:我绝不能被他驯服!我要想尽办法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会逃离这个房间的。健治会被警察捉住并关进监狱,那时他哭着求我:让我回家吧!我也不会原谅他。我狠狠地瞪着健治的后背,但健治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心不在焉地移动着刮胡刀。他那种恍惚的神情,也与我的父亲一模一样。
室外传来了脚步声,是脚踩在走廊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这个公寓里还住有其他人!我盘算着要把自己被囚禁在这里的事传递给那个人,便故意大声对健治说:
“叔叔,我想喝水!”
健洽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略显慌张地跑向我。他把食指竖立在嘴巴上,是在警告我:住口!
我毫不退缩地抬高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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