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堆成的围墙,一半淹没在草丛中,蛇行向前延伸。下了石阶,从弧形入口进入后,地面终于平坦了。到处都是最近修补过的痕迹,黑得很醒目,大概是沥青吧。蒙·洛捷建筑中的一部分就近在咫尺了,如梦似幻地刻镂着石头的灰色、金属的锈色、鸟粪印染成的黄色及褐色,漂亮极了。
我们走过通道,爬上阶梯,穿过了大门。真的像迷宫一样,如果没有威尔,肯定会迷路。
进入由多根柱子林立支撑的架空底层(pilotis)后,再从敞开的大张木制门进入建筑物中。回廊一直延伸到最深处。偶尔会碰到往上的阶梯。不久后,来到右边墙壁低矮,可以无边无际远远眺望大海的地方。天空万里无云,一泻千里的蓝,非大海所能比。靠近往下俯瞰,可以看到正下方的果树与田地,被夹在两侧的翠绿中。这样往下看,并不觉得多辽阔。只有这样的农地,恐怕养不活岛上的人口。
下几层阶梯后,是连接其它方向的回廊。有段路没有屋顶,是走在室外。我从垣墙的细长缝隙往外窥视,发现下面流水涓涓。我们应该是在桥上。另一侧是蒙·洛捷的建筑,像岩石般矗立着。看来,是有河川流经建筑物底下。
我们爬上长长的阶梯。又来到视野辽阔的地方。俯瞰草原,几匹白马都变小了。草原下是蓝黑色的大海。岛屿的圆形边线,清清楚楚地划分出了绿色与蓝色。有个阶梯通往那片牧草地。
“你是从这里下去的?”我问威尔。
“是的。”他停下脚步,点点头。似乎立刻领悟了我这个问题的含意,是个反应很快的少年。他转身背向通道,伸出手来指着上面的建筑物。“那就是我的房间,从那个角落数来第二个窗户。”
窗户太多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曼陀罗厅堂呢?”我问了其它的问题。
“从这里看不见,在那片绿色大屋顶对面。”威尔尝试着做解释。但是,我无法判别他说的是哪个大屋顶。因为是由下往上看,所以,屋顶的颜色只能看到边缘部分。而且,屋顶也太多了。
“你想去哪?”威尔问。
“嗯,我想想看……那么,去曼陀罗那间厅堂。”我回答。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随便进去,但是既然他问了,我就说说看啰。但是,威尔只轻轻点了点头,就又迈开了步伐。
与夏鲁鲁·多利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等时间到时,再去正门广场或正面大厅就行了吧。这么开放的空间,为什么媒体至今会被排拒在外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从穿廊进入另一栋建筑物,走在安静的通道上。罗伊迪的脚步声最响亮。
“威尔,你以后会当僧侣吧?”我问走在身旁的少年。
“是的。”他看着我点点头。
“僧侣要做什么工作?”
“不是工作。”威尔摇摇头。“是奉献。”
“对谁奉献?”
“对人们,遗有对神。”
“具体来说要做哪些事?”
“要做很多事。也要工作。例如耕田、收割作物、修改衣服、制作药物。但是,最重要的是让自己保持平静。”
“保持平静?”
“是的,要做到面对任何事心都不为所动,不为所惑。”
“库劳德·莱兹画的曼陀啰呢?那是工作?还是奉献?”
“我不知道。”威尔摇摇头。“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曾经问过库劳德·莱兹,但是,老师没有告诉我。”
“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呢?”
“一定是因为价值在于不告诉我。”威尔这么回答,听起来像是预备好的答案。我想,他也曾经这样被说过吧。“哪天我自己思考,找到答案时,我也想开始画曼陀罗。要做那种事:心情必须非常恬静。”
“嗯,我想也是,我觉得我绝对做不来。”
“你有什么烦恼吗?”威尔抬头看着我问。
“也不是啦……”我笑了笑。“啊,不过,这世上恐怕没有没烦恼的人。”
“不,只要修行,烦恼就会消失。”
没有烦恼;心又呈静止状态,我想那不等于是死亡状态吗?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用这种歪理来应对这样的少年。
是怎么样的结构,使这样的善良在人类体内发芽,我倒很有兴趣去了解。人如何抑制破坏性的冲动呢?只是一时的遗忘吗?或是刻意闪躲?绝对不是这样而已。有时,善良甚至会以逃避危险为优先,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相信神的存在,也对所谓道德没有兴趣。我只要处在自己喜欢的状态下,就能满足了。我只能选择个人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生存方式。但是,却还是会有想替别人做些什么的时候,为什么呢?
当身旁有个小生命时,即使与自己扯不上关系,的确也会有想去保护它的时候。为什么要这样自找麻烦呢?
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说,那就是率真,那就是人性,我无法苟同。我不希望光凭如此简单的思考,就盖棺论定。仔细想来,我应该更复杂,人类本来也应该更复杂。不愿意也不想承认复杂,是单纯的逃避,也就是逃避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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