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觉得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他用冷淡的口气回答说:“我现在要让大家自由。”
两个女人闭口不言,在那里又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离开房间。
1
当我被移到诊疗室硬邦邦的床上时,意识已经完全恢复清醒了。我把眼睛睁得比平常大,想要表示自己很有精神,可是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不管说什么,场合似乎都不对,只会让自己显得滑稽而已。我知道自己应该是受了伤,但并没有多严重。站在周围的人们,个个露出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可笑。那些像在做伸展运动似的,偶尔露出严肃表情的人,说不定是为了健康才这么做的。
“没关系的,你的伤势不严重。”笹仓凑近我说道。
“我伤在哪里?”我开口问他,语气应该是冷静的。
“脑袋后面。”笹仓低声回答。
“啊啊,在那里就看不到了。”
“只是轻伤而已,一定是被碎片弹到的。”
当然是轻伤,要是脖子被子弹打到的话,我就没办法回到这里了,哪还能像刚刚一样讲话。
光是想象,一股嫌恶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一点也不想举起手触摸那里。
“有预备用的座舱罩吗?”我问。
“别担心。”他点点头。
“马上去修吧。”我说:“你在这里也没有用,笹仓会修的不是只有飞机吗?”
他的脸庞离我远去,似乎是死心了,换人站到我身边。
视线再也无法聚焦,是贫血吧?
加油,我喘着气。刹那间,我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虽然和燃料很类似,只有差一点点而已,没想到竟会变成这么难闻的味道,真是不可思议。
我闭上眼睛,想起最后那场战斗。究竟是哪里出错呢?什么时候就应该注意到呢?
我思考着。
想跟过去看的念头是我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很惊讶,怎么会有那种飞行员呢?那是我这次最震惊的事。做到那种地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对方击落的想法,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呢?这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我完全没有那种念头。不,对一个小孩来说,根本连那种感觉都不会产生。那应该是大人才有的执念吧?
飞机竟能载着那种奇怪的意志、飞到这么高的天空,真是不可思议。
没错,真的很不可思议。令人无法理解。
我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恶心。那种心情很像看到不想看的奇怪东西,就像在路上看到被辗过的死猫尸体一样。
大概是因为血压下降吧,情绪格外低落。
我想起了明亮的天空。
为什么?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穿过稻田中央的笔直道路。
我独自在那里走着。只要一回到家,等着我的只有那张我一点都不想看到的母亲的脸。我把长长的枯草从茎部剥下,拿在手里挥舞着。将路边的草折断,一发现更强韧的草,就撤换手中的武器。若发现有翅膀的昆虫,就动手攻击它们。我对自己定下规则,若不破坏周围的秩序、清除一切,就无法继续前进。不过,这种事其实只是拿来打发时间而已。
斜坡上传来微弱的引擎声。
是卡车?还是摩托车?发出了啪咑啪咑的干涩声响,应该是二行程单汽缸的车种。走上去一看,路边停了一台很大的摩托车,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挺直腰杆、撑开双腿跨坐在上面。他点了烟,把打火机塞进裤子口袋里。他的视线随着飘过来的烟,看向这边。
我撇开视线,打算就这样走过去。
“水素。”他叫住我。
我犹豫了一下,走了两三步后,回过头来。
“你是水素吧?”
“干什么?”我反问对方。
男人笑了起来。他的脸庞晒得黝黑,看起来虽然年轻,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很深,被落腮胡围住的嘴巴咧开、露出笑容。一股厌恶的情绪油然而生,好野蛮的外型,我最讨厌这种人。
“你长大了。”
“你是谁?”
“过得好吗?”歪斜的嘴一边吐烟,一边冒出混浊的语句,声音像是充斥着混杂了液体的泡泡。然后,他说出了我母亲的名字,眯细了一只眼睛。
过得好不好,用看的不就知道了吗?
如果过得不好,你打算怎么样?
我沉默了下来。那时,我已经隐隐约约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不愿意承认。我反抗似地瞪着他,但心里拼命在想该怎么逃离现场。如果我手上有比草茎更强的武器——例如枪,就可以用来威胁他,然后逃走。没办法。我轻轻低下头,然后转身走开。虽然觉得低头是一件很屈辱的事,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我能做的处理就是这样。
那男人似乎讲了些什么,但是被引擎的声音盖住,所以我没听见。摩托车往反方向离开。我忍耐了几秒,悄悄地转过头去,摩托车的声音已经远去,看不见了。
松了一口气。可是,我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等待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当然,最后什么都没出现。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右手在痛。
我紧紧握着草茎。张开手掌检查指尖,血渗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口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这样,总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嵌进身体里。等发现会痛的时候,它已经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了。可爱到让人想把它含在嘴里,伤口就是拥有这种欺骗人们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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