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想想,有哪个人出去的时候会碎碎念的?明知可能一去不复返,起飞的时候还不是照样笑嘻嘻的。我说得没错吧?”
“会吗?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
“回来的时候一脸呆样,全写着‘结束了啊,可是还没飞够’的表情。”
“你说得没错,”我点点头。“可以的话,最好都不要降落。可是一直飞又不能睡,也不行洗澡。”
笹仓站起来伸伸懒腰,深呼吸了几口气。
“原来散香要来了啊……”
“不,上头还没做决定,也不知道确切时间。先不要说出去。”我拜托他。
身体像干皱的抹布,动作有些迟缓,我决定沿着跑道慢跑一圈。空气很冷,但阳光和煦。路旁干枯的野草依然挺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枯萎的事实,简直跟人类世界的大人一样。
工作上累积的习惯,我三不五时仰望天空。万里无云,能见度也不错,除了刺眼的光线,天空中什么也没有。
盯着地面上身体的影子,持续跑了一会儿。沿着跑道往对面前进,再爬上河堤;河堤对面有一排树,那是人类种的防风林吧!
那是人类依照个人好恶完成自己想要的自然。
沙漠明明再自然不过,但人类不知道为什么只喜欢丰饶的土地。地面上充满这类令人嫌恶的东西,我猜甚至连海底都堆了不少;从河川流入大海的秽物并没有消减,而是渐渐沉积。
从这角度看,天空还没被糟蹋。
因为人类创造出来的产物几乎没有浮在空中。天空仿佛污水最上层清澈的水分,仍保持干净。在那里,只能容下轻巧的东西。稍微沾染上一点污秽,很快会变得沉重,然后下坠。
在堤岸跑了一阵,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各处大量冒出汗水,弯腰低下头,汗水像炸弹般掉落地面。
我眺望着河川,河水少得可怜。裸露的砂地、随处可见的野生植物,附近没有联外的桥梁。这里离对岸尚有数百公尺,挟着河川的两侧堤防一路笔直延伸,像一条跑道。
我沿着下游缓步前行。
堤防斜坡上躺着一个男人,我一眼就看出来是Teacher。我没有停下脚步,维持步伐的稳定,不过呼吸早已乱了方寸;当我注意到这一点时,我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此刻的心情和敌人狭路相逢的紧绷场面相同。这个时候,我假想手中握着操纵杆,微调行走路线。
解除安全装置的手指,意识到油门反应的左手。
沉溺于联想中的,另一个我。
脚踩进堤防边的草堆,我往下走。
他的脸上盖着鸭舌帽,一只手枕在后脑勺;单脚弓起,另一只跨在上头。
我来到距离三公尺的地方。
没有动静。他睡着了吗?
一想到说不定会打扰到他,我没有吭声。
抬头仰望耀眼天空。
鸟儿在好高好高的空中飞舞,没有挥动翅膀,只是在那里滑翔、盘旋。从那样的高度往下看,一定看得见我们两个吧。
“合田跟你说了散香的事没?”他突然开口,语气平静。
“是,”我马上回答。“就在刚才。”
“你怎么回答?”他问。鸭舌帽还在脸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说好。”
“是喔。之前你是开散香的嘛。”
“是的。”
“喜欢吗?”
“喜欢。”
“哪方面?”
“很轻,”我不假思索回答:“而且性能绝佳。总之很灵敏,但主翼搭载了重装备,翻转速度仍稍不足。希望这次的新机种能有所改进。”
“会改进的吧!原先设计机枪要配挂在机体,所以引擎才硬是装在机身后方啊。”
散香的引擎位在后方,因此螺旋桨会在机体最后方运转,而且机舱更前面的位置没有引擎也没有螺旋桨,细长突出的机身上只有尾翼。
“请问,”我上前走近一步。“请恕我直言,你说的并不正确。引擎之所以位在机体后方,是考虑到飞行时的效率及平衡感。搭载机枪并非首要目的。”
他举起手戴好帽子,然后坐起,上半身并微微前倾,没有看着我。
“唔,或许你说的对。”他低语。
“请问你开过散香吗?”我问。
他侧过脸来,斜眼看我。
“开过。”
“你的看法呢?”
“散香刚开发的时候,我是负责测试的飞行员,开着它飞了好几次。当时我也提出了不少建议。我觉得那是架不错的飞机。”
“抱歉,我不知道你之前开过散香。”
“合田也跟我提了这件事,不过我拒绝了。然后他说要去告诉你。”
“咦?”
“你是第二个过来这边的人。”
我顿时无语。
心里同时环绕了两个疑问,一是为什么Teacher拒绝了新机种?另一个则是我在队上的地位是否仅次于他?
心情很复杂。
就像出任务时,面对两架不同类型的战斗机同时出现。
他取出胸前口袋的香烟,叼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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