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比五,可说是压倒性的胜利。
他又表示,毕竟有些基地的成员全军覆没,我们本身也失去了一些战力,实在不值得高兴。我不禁要问,难道我们只是为了品尝胜利的果实才执行任务吗?
无论成果报告如何,内容又作何解释,已和坠毁的飞机、机上的飞行员毫无干系。
即便坠毁的人换作是我,这些数字对我而言,也是如同另一个时空的语言。
我只是飞上去面对眼前的敌人罢了。
我不去想为什么那是敌人,因为在此之前必须自问为什么会站在这边。
我得讲清楚、说明白,为什么不让自己坠落。
有那么容易说得出标准答案吗?
单纯认为这就像是让自己留在世上一样,没有道理可言。
所以这次任务同样没有理由。
就算找得到理由,也没有是非对错可言。
或许这么想非常冷血,但我不认为这是有失认真的表现。我认真地活在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有些人觉得要多为坠毁的飞行员着想,那大概是一般外界的看法,跟我们相同领域的人并不会这么说。
还记得半年前,我在医院待了一阵子。不是出任务时遭到攻击,而是在飞行途中暖气突然故障,造成手脚冻伤。其实当下我觉得好冷,基地里的医生却硬要我到医院报到,结果自己走路去医院。以为还能走路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医院竟然要我留院观察一个多礼拜,我真的吓到了。我完全想不透,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吗?况且只做做检查,什么治疗也没有。
我敢断言,医院这种地方是我活到现在觉得极度无聊的地方。尽管跟自己的房间差别不大,无聊在于周围的患者们,形容成人类集体无聊的场所也不为过。我真的无法忍受无聊的人讲无聊的话,安静闭嘴还比较好。
为了从那样的无聊中逃离,我拼命保持沉默,无奈觉得胸口非常郁闷,只好和护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过说话时必须配合对方的这种无趣,依旧袭击着我。再待久一点的话,我可能真的会生病。
总之,一名负责照顾我的护士几近叨叨絮絮地和我对话,而且每到结尾,话题绝对会朝“多想想坠机的飞行员的心情”发展。我还以为她该不会在灌输某种坚贞不栘的信仰,当然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呆呆地听着。
按照她的说法,人类社会的组成因素是“善良”与“体贴”,正因为有这两种思想,社会才不至于崩坏。也许她的个人哲学是希望大家多倾听伤者和病患的声音,又或者拥有善良和体贴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我没有反驳。如果我的点头同意能让她有所满足,那也成就了我微不足道的体贴,而且说不定还很善良。换句话说,我心目中的体贴和善良是种自他人之间抽离的方法,好比滚珠轴承(注2),一颗接一颗紧密结合,是为了之后完全分离的机制。
人际之间的环环相扣并非什么善良或体贴,而是共有利益、合力打倒共同敌人等动机。
假设爱情是构成社会的唯一要因,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纷纷扰扰?把自己的东西白白送给别人就好,为什么还要收取金钱?力争上游,不惜对别人落井下石来成就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期待自我满足,明显的利己主义,但这样的姿态过于丑陋,无法在社会生存,所以隐忍了一部分,偶尔将丑陋转化成良善。客观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别,丑陋和善良只有一线之隔。这些都是大人世界里的常识。
尽管如此,那名护士态度非常温柔,不管对谁都会这么说,我想在她心中十分笃定那正是她认定的良善。我不愿漠视她的信念,只是觉得那对我来说并不正确罢了。
努力考试变成全班第一,却也不能不为成绩退步的家伙着想,不得不对他释放善意。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角色对调,我变成那个退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那样的同情。
至少在空中奋斗的同袍和我的想法一样。
当飞机坠落,明白死期将至的时候,绝对不让自己陷入悲惨的气氛里。
此外,也不会痛恨把我打下来的对手。
不但不痛恨,反而还抱持着尊敬;就算怀恨在心,那也是因为自己的无法承受而感到愤怒。
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会一面心想要变成更顶尖的飞行员,攻下更多敌人,一面死去。这才是驾驶战机应有的态度。
用功念书是为了打败对手吗?商人是为了让某人穷困潦倒才拼命赚钱吗?
不,一切的作为只是磨练自己。
然而还得明白磨练到了什么地步,这种时候只好藉助和他人比较的这种测量方法来得知。由此可见,攻击敌机、确实将对方置于死地,也是自我评判的一种方式。
所以,飞行员没必要去死。只要能在当下分出胜负便已足够。
此外,我们还忽略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保住性命的行为。这是空战时绝对的力学和大前提。从这点也可以看出跟一般的西洋棋或运动比赛的差异。
每个人赌下自己一条命,驾驶战机飞上天空。此时的我,对于不论敌方或我方的飞行员,一律抱持敬重的态度。未来无可限量、技能将愈来愈出类拔萃的飞行员也会有遭到厄运牵引而坠毁的时候。事实上练习无法避免意外发生,只消失败一次,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这是我们工作的最大特征。目前为止还举不出其它类似的例子,应该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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