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的时候,她一个人独自吃晚餐(水煮蛋加面包),脑海里仍想着这件事。她知道自己正逐渐老化,也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不愿像一些老师,到快退休的年龄仍在课堂上大吼大叫。对她而言,她们就像不到输光不肯离开赌桌的赌徒。而她是不会输的,她永远是个赢家。
她低头看着盘中的水煮蛋。
她是吗?
她的脑海闪过她教的三年级班上的学生的脸孔,结果发现罗勃的脸在其中最为突出。
她站起来,扭开另一盏灯。
而后,在她快入睡前,罗勃的脸又浮现她眼前。他在黑暗中不怀好意地笑着,然后,脸孔开始起了变化……
但是,当她想看清他的脸时,黑暗却又覆盖掉了一切。
茜德妮小姐一夜没睡好,隔天的情绪变得更差了。她等着,希望有人说话、窃笑,或是传纸条。但是今天班上却十分安静,安静得有点异常。他们都冷冷地注视着她,他们的目光,就像隐形的蚂蚁,爬满了她的身上。她几乎能感受到目光的重量。
“好了!”她严肃地对自己说:“瞧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刚从师专毕业的小女生!”
又是个漫长的一天,不过,她想至少在下课钟响前,她会过得比学生快活一些。孩童们已在门边排好队,男男女女以高矮排序,手牵着手。
“下课。”她说道,然后听着他们尖叫着冲出教室,奔进灿烂的阳光之中。
(当他动的时候,我到底看到的是什么?有东西鼓起来。有东西在发光。有东西在看着我,没错,看着我,还笑着,这根本不是孩子的脸。这张脸又老又邪恶,而且……)
“茜德妮小姐?”
她猛抬起头,一看到面前的人,便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这个人是汉宁先生。他一脸抱歉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没关系。”她说,尽量控制住心中的情绪。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是哪里出错?
“你能不能帮我检查一下女洗手间,看看还有没有卫生纸?”
“当然。”她站起来,双手背到腰后。汉宁先生同情地看着她。“省省吧。”她想着:“男人老了更好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她离开汉宁先生的视线,往楼下的女洗手间走去。几个抱着棒球用具的男孩唱着歌过来,一看到她便噤住声,像做了错事,飞快溜出门外。一到屋外,又开始大唱大叫起来。
茜德妮小姐皱眉看着他们,觉得这些孩子今天有点不太对劲。不是较有礼貌——孩子绝不会花时间在礼貌上,也不会更尊敬师长;他们看起来有点虚伪,这是过去不曾见过的。他们的脸上似乎有种成人才有的虚伪的笑,这是未曾见过的。他们的脸上带着一丝轻蔑,足以令人沮丧和紧张。他们好像……
戴上了面具?是这样吗?
她挥开思绪,迳往洗手间走去。这间厕所不大,呈L 型。进门的一端较长,排列着一间间的厕所,转过去的那端较短,洗手槽就安置在那边。
她走到洗手间底的洗手槽,检查纸巾架。无意中,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于是便再把脸更凑近镜面。她并不在乎自己的相貌,不会太在乎。倒是镜中反映出的,是一张带点恐惧、紧张的脸,这是两天前不曾出现的。她吃了一惊,突然明白她在镜片上看到的罗勃那张脸孔,已深深植入她的脑海,而且开始发炎溃烂。
洗手间的门打开了,她听见两个女孩咯咯笑着进来,轻声聊着一些私密之事。她原本想走出去,但是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便又退回后面的洗手槽,继续假装检查纸巾架。
“然后他……”
咯咯窃笑。
“她都知道,但是……”
笑得更大声了,就像肥皂溶入水中,不断起泡。
“茜德妮小姐是……”
(不许说!不要再说了!)
这两个女孩慢慢走进来,从窗户透进的光线中,她可以看到她们的影子了,看见她们咯咯窃笑的身影。
此时,一个念头侵入了她的脑海。
她们知道她在这里。
(是的,她们一定知道。这两个小贱人一定知道。)
她想冲过去,掐住她们的脖子,用力摇晃,摇到她们的牙齿松动、摇到她们由笑变成哭。她想拿她们的头去撞墙,直到她们承认她们知道她在这里为止。
她们的影子变了,看似拉长了些,变得像奇形怪状的蜡烛。诡异的模样,使得茜德妮小姐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心脏卟通卟通地狂跳着。但是,她们还在吱吱喳喳讲闲话。
声音变了,不再是女孩的稚嫩的声音,女性的声音淡去了,变得有些空灵,有些安静,有些邪恶。缓慢而夸张、无意识的呢喃,回荡在整个洗手间每个角落。
她看着那两个奇形怪状的影子,尖声高叫起来。她像个疯子般尖叫着,叫着,而后,她昏过去了。女孩的咯咯私语,像恶魔的笑声,陪随她倒向空无的黑暗中。
当然,她不能说出昏倒的真正原因。
茜德妮小姐很清楚,她绝不能说。即使在她睁开眼睛,眼前是汉宁先生和克罗森太太焦虑的脸,她也不能说。克罗森太太正拿着急救箱里的嗅盐,凑近她的鼻子。汉宁先生转身对那两个一脸莫名其妙的两个女孩说话,叫她们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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