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地,哈根突然升起一股阴森和厌恶的感觉:再过一年,这个人便已在坟墓里躺了八个月,如果有人把他的棺材打开的话,就会看到在他腐烂的脸上只剩下一副完整的牙齿,张开着,像个珐琅质做的陷阱。
他瞥向史考特的眼睛,感觉这对眼睛就像一对镶在生锈台座上的暗色宝石。顿时,他突然产生想马上离开这地方的念头,不再留恋任何东西。
“好了,”他说(希望史考特不要主动和他握手),“我得走了,先生,祝你好运。”
史考特果然把手伸出来,但不是要握手。他拿起橡皮筋,把嘎喳嘴的牙齿绑好(哈根不知道玩具都坏了,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然后推向哈根。“谢谢你,”他说:“这个嘎喳嘴你拿去吧,不用钱。”
“啊,这……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
“你收下吧,”史考特说:“把它拿去给你的儿子,就算它不能动,还是可以放在他房间的书架上。我认识一个孩子,他就收集了三个嘎喳嘴。”
“你怎么知道我有儿子?”哈根问。
史考特眨眨眼,表情有点恐惧和感伤。“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了,”他说:“拿去吧。”
风又吹起了,强风把屋子的木板吹得嘎嘎作响。风砂打在玻璃窗上,宛如暴风雪袭来。哈根提起嘎喳嘴的脚,再次对它的重量感到惊讶。
“拿去,”史考特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纸袋,几乎和他的老脸一样皱。“用这个装吧。你身上穿的运动夹克料子看起来还不错,小心不要被这玩具割破了。”
他把袋子放在柜台上,好像知道哈根不愿意碰到他的手。
“谢谢。”哈根说。他把嘎喳嘴放进纸袋里,然后把袋子上端卷了几摺。“杰克一定会很高兴……杰克是我儿子。”
史考特笑着,露出一口假牙,就像袋里的嘎喳嘴。“别客气了。先生,待会在暴风中开车得小心点,到了那边的山脚,就不会有事了。”
“我知道。”哈根清清喉咙说:“再次谢谢你。希望你……呢……能早日康复。”
“能康复就好了,”史考特淡淡地说:“不过,我的扑克牌里没有这一张王牌。”
“呃,那么……”哈根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谈话。“那……就请你好好保重了。”
史考特点点头:“你也一样。”
哈根转身朝店门走去,一打开门,狂风夹带砂石迎面劈来,似乎想要抢夺他手上的东西,使得他不得不紧紧抱住袋子。风砂不断扑上他的脸,使他必须眯起眼睛。
他跨出店外,把店门关好,将夹克往上拉,遮住口鼻,然后才走过走廊,下了台阶,朝着他停在加油机旁的克莱斯勒厢型车走去。狂风拉扯他的头发,飞砂刺着他的双颊。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走到厢型车旁,正准备开门上车时,突然感觉有人正拉扯他的衣袖。
“先生!喂,先生!”
他转过身,是那个金发兔脸的大男孩,他弓着身子瑟缩在漫天飞砂走石中,身上仅穿着一件T 恤和褪了色的牛仔裤。在男孩身后,史考特太太正拖着一只长了疥癣的动物往商店后门走去。这只似狼似明尼苏达狗的动物,长得倒有点像快饿死的德国牧羊犬,而且还是最瘦弱的那一种。
“什么事?”哈根叫道。他是明知故问。
“可以搭便车吗?”这个小鬼在狂风中吼道。
哈根平常是不肯让人搭便车的,因为他五年前曾吃过搭便车者的亏。那次是在托诺帕市郊区,他停车搭载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站在路边,红着眼眶,好像刚有至亲好友去世,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样子,于是哈根才把车子停下,她一进到车里,哈根才发现她的皮肤上满是毒品针孔,红眼眶是因为吸毒过量的缘故。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掏出一把手枪抵住哈根的脸,命令他交出皮夹。哈根注意到这把手枪又烂又旧,握把上还用胶带捆了好几圈,很可能根本不能发射……不过他有老婆,有孩子,就算他是单身,也不值得为皮夹里的一百四十元博命。虽然他努力好几天也赚不到一百四十元,但是还是不值得和性命开玩笑。于是,他把皮夹交给女孩。此时,女孩的男友开了一辆脏兮兮的蓝色雪佛兰来接应女孩。哈根恳求女孩留下他的证件和家人相片。“去你的!”女孩骂道,用他的皮夹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然后跳下车钻进那辆蓝色雪佛兰,张扬而去。
让人搭便车是自找麻烦。
但是现在风暴正剧,而这个小鬼身上连一件夹克都没有。哈根该怎么说呢?去你的!自己去找个蜥蜴洞躲起来,等暴风过了再爬出来?
“好吧。”哈根说。
“谢谢,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这个小鬼跑向前座,伸手开门,但是发现门锁上了,便站在那里。他缩着脖子,等哈根开门让他进去。狂风从他身后不断袭来,把他的T 恤吹得像一面鼓涨的船帆,在宽松的衣服中,显露出他纤细的身形。
哈根走向驾驶座,回头望了那家杂货店一眼。史考特正站在窗前,一直看着哈根这里,发现哈根回首看他,便严肃地举起手,挥手道别。哈根也对他挥挥手,然后便拿钥匙把车门打开。他钻进车内,打开右前座车门电动窗按钮旁的门锁,示意要那个小鬼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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