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运气好,”哈根说:“如果他再挤过来一点,我就……不过这段路还很长,只要我们到得了那座山脚,就不会有事了。”从这里到那座山脚还有一百多公里,还得花上至少三个小时。但是哈根没有说出这点。
“你是业务员,对吧?”
“没错。”
他希望这个小鬼不要多话,他得全心专注开车。前方,在漫天风砂下,来车的灯光像一幢幢黄色的鬼影。他现在正紧跟着一辆挂着加州车牌的汽车。两辆车就像两位老太太,在养老院的长廊上慢慢前进。哈根用眼角余光看见这个小鬼把先前插在耳后的香烟拿了下来,在手中把玩着。布莱恩·亚当?为什么这个小鬼要用假名?现在的情况,就像一些老黑白电影常见的情节:一位跑遍各地的业务员,在路上让一个刚越狱出来的恶年轻人上了车,结果就……
“你卖的是什么东西?”
“条码。”
“条码?”
“没错。是国际标准条码,就是用一些粗细不一的黑线来代表货物编号。”
这个小鬼点点头,让哈根有些惊讶。“我知道,超级市场收银员都会拿这种条码在电眼前晃一晃,然后商店的价钱就会奇迹似地跑进收银机的荧幕上,对吧?”
“对。不过,这不是奇迹,扫条码的机器也不是电眼,那是雷射判读机。条码和雷射判读机我都有卖,判读机除了店家用的,我还有可携式的。”
“真是太神奇了,都市先生。”这个小鬼话中讽刺的意味稍淡了……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
“布莱恩?”
“啥?”
“我叫比尔,不是老兄,不是城市佬,更不是都市先生。”
哈根越来越后悔让这个小鬼上车,刚才他应该坚决说不才对。史考特先生看起来人还不坏,外头风那么大,他今晚应该会收留这个小鬼直到风暴过去。也许史考特先生还会付他五块钱,要他帮忙照顾毒蜘蛛、响尾蛇和那只号称“狼”的明尼苏达杂种狗。哈根越来越厌恶这个小鬼的绿眼珠,他能感受到这对眼睛目光加诸在他脸上的重量,就像两个小石头似的。
“好,好……比尔。条码都市佬比尔。”
哈根没有回答。这个小鬼握着手指,扯动关节发出卡嗒声响。
“就像我老妈说的,小东西也能够维持生活。对吧,条码都市佬?”
哈根继续专心开车,嘴里却咕哝了几句脏话。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他那时会载到那个女孩,一定是上帝的安排,要他从此再也不让人搭便车。“求求你,”他暗自祷告:“再我一次机会,好吗,上帝?最好让我错看这个小鬼,让这只是在低气压、暴风下的偏执选择,让他的假名也只是巧合。”
前方来了一辆大货柜车,车顶贴着一只牛头犬。在风砂中,这只牛头犬活生生地正往前狂奔。哈根尽量向右靠,直到他感觉轮胎又接触到路旁的沙地。货柜车拖着一个银色的货柜从哈根左边擦过,暂时遮断一切视线。两辆车相距不到六英寸,可能更少,而银色的货柜好像永远走不完似地。
在货柜车好不容易过去后,那个金发小鬼问道:“你一定干得不错,像这样一辆车,至少得花三万块吧。所以,你为何不……”
“没那么贵。”哈根不知道这位“布莱恩·亚当”是否能听出他话中的含意,但是希望他能:“只要努力工作就能换来一切。”
“又来了,你一定是没有饿过才说这种话。好了,像你这么有钱,为何不避开地上这个鬼天气改搭飞机?”
这个问题,哈根也经常问自己。每当在坎伯市到塔克桑市的路上、在拉斯维加斯到洛杉矶的路上;当自己放在车上的录音带都听烂了、而收音机里除了蹩腳的饶舌歌或老掉牙的旧歌曲外已找不到一台能听的电台;当车窗外不是漫天大雨,就是连绵无尽的灌木丛,毫无景致可观时,这个问题就会自己跑出来询问他。
他可以找到很好的借口,说他是为了深入了解客户的生活和需求,才选择用汽车旅行,以有利于推销他贩卖的商品。这是事实没错,却不是真正的理由。他也可以说,因为他携带的商品太多了,无法当随身行李提上飞机;放入行李舱托运又不安心,光是在机场行李转盘上一件件提回就是大麻烦了,更别提有时还会运错地点(有一次他有一个装有五千个可乐标签的箱子,原本要运到亚利桑那州的西尔塞市,结果竟然运到夏威夷的西尔罗市)。这当然也是事实,但同样不是他不搭飞机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他曾在一九八二年遇上空难事件。那时他搭的飞机坠毁在内华达州北部,机上的十九位乘客包括两位机员有六个人罹难,哈根自己也受到重伤。他在医院躺了四个月,出院后又做了十个月的复健,得靠厚重的铁架(他太太丽妲笑说那是“铁看护”)才能行走。有人说,如果你从马上跌下,就必须再骑上去。但哈根却认为这句话完全是狗屁。从那时起,他除了在父亲过世时赶回纽约奔丧外,就再也没有搭过飞机。
他从沉思中回神过来,马上得面对眼前两件事:第一,那辆货柜车已驶过,他必须把车子开回路上;第二,那个小鬼仍目光闪烁着盯着他,等他回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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