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第一次看见这双运动鞋,是在厕厢的门下。在那种地方,在蹲马桶的时候,从门下看不见外面或隔壁的人的衣着相貌,惟一可见的就是鞋子。那天泰尔上的是三楼的男厕,他从第一间厕厢的门下,看见里面有一双运动鞋。他从这间厕厢门前走过,走到最里面那间厕厢。几分钟后,他从厕厢出来,洗了手,烘干,又梳了一下头发,然后回到F 录音室。他在那里为一个名为“死亡脉搏”的重金属合唱团录制唱片。
“死亡脉搏”合唱团的制作人是保罗·杰宁。在音乐城以博普爵士乐闻名的时候,保罗仍默默无闻,直到摇滚乐兴起后才一举成名。尽管泰尔认为摇滚乐的风潮很快就会过去,但不可否认的,他承认在这一行里,保罗的确是最顶尖的人。
泰尔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某场电影首映会上;虽然他们相隔很远,也没见过面,但泰尔一眼就认出来是他。与他心目中的形象比起来,眼前这位杰宁先生的头发是白了些,脸色憔悴了些,但无疑的他就是在十五年前录制过鲍伯·迪伦(Bob Dylan)、艾瑞克·克雷普顿(Eric Clapton)、约翰·蓝侬(JohnLennon)和欧·克伯(Al Kooper)等巨星的“东京录音”的传奇制作人。
杰宁先生录制的唱片,泰尔只要听一小段就能分辨出来;高音清扬地像水晶,低音厚重地强烈冲击你的耳骨。初听“东京录音”录制的唱片,首先会感受到像唐·麦肯尼(DonMcLean)清越的特质,但如果你把高音去掉,你就会听见隐藏在底下的节奏,纯净如姗蒂·尼尔森(Sandy Nelson)的歌声。
泰尔平日相当沉默寡言,要他主动说话无异需要奇迹。但他瞧见杰宁先生在会场中稍有空档,便克服了自己的拘谨,大步向杰宁先生走去。他先自我介绍,原本以为杰宁先生一定只是和他礼貌性地握个手,说一些虚假应付的客套话。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相谈甚欢,聊了好久。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因此有共同认识的事物可当话题。然而,泰尔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除了他终于认识这位心仪已久的人物外,还发现他竟然是少数几个可以让他开口、随兴畅谈的人。
谈话快结束时,杰宁先生问他是不是在想找节目做。
“这一行,你听过谁不是无时无刻想接节目?”泰尔反问。
杰宁先生大笑起来,要泰尔留下电话号码。泰尔把电话号码写给他,认为互留电话号码只是社交惯例,并没有抱任何后续联络的念头。不过,三天后,杰宁先生竟然主动打电话找他,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一个三人录音小组,为“死亡脉搏合唱团”灌唱片。“我不知道他们的狗嘴里是不是能吐出象牙,”杰宁先生说:“但是连亚特兰大唱片都能成功,我们为何不试试看?”泰尔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马上答应加入。
在泰尔第一次看见那双运动鞋后,一个星期之后他又见到了。他之所以知道这双鞋子的主人是同一人,是因为鞋子出现在同一个地点——都是在三楼男厕第一间厕厢内。毫无疑问,这的确是同一双鞋:白色(曾经是)、鞋子前端的凹纹里夹带一大堆污泥。他还注意到这双鞋的鞋带漏穿了一个鞋孔。“朋友,下次系鞋带的时候记得把眼睛睁大点。”泰尔一边这样想,一边往第三间厕厢走去(他已私自把这间厕厢当成自己专属的了)。这次,他在离开厕所时,特别又瞄了这双鞋一眼,又看清了一些:一只苍蝇停在其中左脚的鞋上,就是那只漏穿鞋孔的那只脚,正搓揉着自己的前腿。
当他回到F 录音室时,杰宁先生正坐在舞台上,双手猛拉着头发。
“保罗,你没事吧?”
“有事。”
“那里不对了?”
“我。是我不对。我错了,这一行我玩完了,一切全毁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泰尔抬头想找乔治·隆格尔,但是没看到他。他一点也不意外乔治跑了,杰宁先生经常会出现这种暂时失常症状,而每次乔治都会躲开。他说他无法处理这种情况,所以只好先躲起来。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杰宁先生说。他握拳捶着控制室和录音室之间的玻璃,摆出一个像纳粹党的敬礼姿式。“至少这几只猪做不到。”
“放轻松点。”泰尔说。虽然他也同意杰宁先生的看法。这个“死亡脉搏合唱团”,根本就是四个笨猪的组合,不但资质驽钝,而且个性令人讨厌,一点职业水准都没有。
“好,就好轻松。”杰宁先生说,用手指弹出一声响。
“我最讨厌耍脾气的人了。”泰尔说。
杰宁抬头看着他,开始咯咯笑起来。旋即两人相视大笑。
五分钟后,他们便又开始工作了。
录音的工作在一星期之后结束。泰尔要杰宁先生给他一卷试听带。
“给你没问题,但是你要记住,在唱片发行前,不能把带子放给别人听。”杰宁提醒他。
“我知道。”
“还有,如果人家问起这是谁录的,可别说是我。这几个家伙唱得实在差透了。”
“好了,保罗,没那么糟糕啦。就算再烂,也都做完了。”
他笑了起来。“没错,总算做完了,如果下次我还能有案子接的话,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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