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饰哪来什么哲学、神学的意义啊。今天的玛亚大概满脑子都往这方面想吧。我苦笑着,把发夹再往她面前推。玛亚被硬塞似地接过发夹。
“送你的礼物,给你当作纪念。”
尽管我这么说,她还是看着手里的发夹。然后,一副大脑总算译出“礼物”这个单字意义的样子,她突然开怀而笑。
“原来如此!好美哦!这种花是……”
“这种花叫作绣球花,在现在这个季节里开得很漂亮。依种类不同,有的种在酸性的土里会开出蓝色的花,在硷性的土里开红色的花。”
顺带一提,如果我的植物学知识正确的话,绣球花的原产地是东亚,欧洲的绣球花应该是经由中国传过去的。拿来作为送欧洲人的亚洲纪念品很恰当吧。
“嗯--真的很有趣。”
如果让她看看实际上开花的样子,要说明就更简单了,只是不巧,这附近的地都铺整过,连行道树都没有。神社里应该会有吧。
玛亚把发夹轻轻捧在胸前。
“谢谢你,守屋,我很喜欢。”
“不客气,便宜货啦。”
玛亚立刻伸手绕到后脑,有些随性地用发夹夹起头发。她的头发是略短的鬈发,所以发夹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一想到她是以行动来表示她喜欢这个礼物,就值得感到高兴。虽然不是刻意挑选的,但那为了衬托日本人的黑发所上的黄褐色,在南斯拉夫人的黑发上也非常协调。若以适不适合的角度来说,对玛亚可能有些太朴素了,但也不错啦。
我们一起从鸟居下走过。从这里开始就是司神社了。
令人意外地,玛亚对鸟居并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既然鸟居都已经成为地图上的图例了,也许她早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或者,也可能是她的视线只顾笔直地往前看,而错过了头顶上的建筑物也说不定。
我们拾级而上。铺在底下的石块长了苔藓。就像玛亚形容的,司神社是藤柴市最大的宗教机构,占地面积广大。神社境内有好几棵松树,树干上系着注连绳【注:日本用来显示界线的草绳,尤其是神社用来表神圣的区域。一般民众新年时也挂在门口避邪】。茶花丛也很多,整体营造出一种蓊郁的气氛。可惜的是,放眼看过去,似乎没有植种绣球花。最显眼的,是像遭松树驱赶般,竖立在一角的巨大银杏树。如果玛亚能待到秋天,就可以让她看看美丽的金黄色树叶了。
几乎没有人来参拜。也许没有庆典的时候都是这样。
发现手水所【注:日本神社庙宇前用来供参拜者洗手的地方】的玛亚往那里靠近。一拿起杓子,就大喝了一口。我就知道她会这么做。然后她笑着说:
“好冷的水。”
我心里想着她一定会很感兴趣,嘴里一边向她解释那不是用来喝的水,洗手、漱口才是参拜神社的规矩。玛亚的反应果然如我所料,她立刻感到惊奇,接下来便是满心感佩地拿出记事本记录。记录好之后,小心翼翼地洗手、漱口。我笑着看她这么做,但是既然教了玛亚,自己也只好以生硬的动作做一遍。是先洗手还是先漱口呢?这些小细节我不记得了,总之做得非常随便。
玛亚笑我动作比她更不熟练。
我们往里面走。玛亚四处张望,视线乱飘,没有焦点。我得小心,不要又走散了。
热腾腾的热狗都快凉了,所以我先找可以坐的地方。所幸,银杏附近就备有木制的长椅。我先以手心摸摸长椅,确认椅子有没有湿之后才坐下来。阳光被银杏青绿的树叶遮住,湿气虽然没变,却变得比想像中凉爽。一定是因为雨一直下到昨天的关系,所以地面还不太热吧,我想。
我从纸袋里拿出两份起司热狗和两瓶姜汁汽水。玛亚却呆呆地望着神社内的风景,并没吃午饭的打算。反正她不久就会回过神来,我决定自己先吃。不愧是热狗专卖店,有专卖店的坚持,面包好香。
玛亚终于喃喃说了一句:
“Ovojezaistalep.……iveomaintersantan.”
当然,我半个字都听不懂。我并不打算追问她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不过当她彷佛赫然清醒般转向我时,特地以日文重复了一次。
“我觉得很像真的。”
我默默地啃着起司热狗。香肠的皮发出啪哩的声音。
玛亚大概是把这里和南斯拉夫的圣域--我想是基督教教堂的附近地区拿来比较,因而产生这种感慨吧。搞不好,也和其他国家的圣域重叠在一起。突然之间,我也想这么做,但是,这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不对,问题不在于能力,而是经验。我什么都没见试过。
果然无法共享,我深刻地体认到。虽然这是一条对任何人都成立的不变法则,但玛亚和我的立足点相差太多了。
刚才一直是玛亚问我问题,偶尔我也可以问问她吧。
“玛亚。”
“Da?”
“你在很多国家,都像今天一样,看了很多有哲学意义的东西吧?”
玛亚点点头。可能是我个人的感觉,她似乎感到骄傲。
“是的。”
我暍了一口姜汁汽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想知道所以去追究,这样的感受我可以了解。好奇、好学,换个看法,亦可视为无私的高贵心态。但是,尽管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务实主义者,却老是觉得那种心态里隐含着消遣的成分,实在无法欣赏。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米泽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