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原似乎有些嫌麻烦的样子,但还是回答了。
“嗯,白河的名字就是平假名啊。”
“对,是平假名。平假名本来就是表音文字,不会有所谓的矛盾。所以,把白河的话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いずる这个名字之所以是平假名,是因为用汉字写起来会产生矛盾’才对,没错吧?”
“嗯,应该吧。”
“对,没错,就是这样,一点也没错。”
一般而言,不厌其烦地再三确认,或是重复对方的话,都是为了争取思考时间。接下来应该是什么呢?我夹起蛋寿司,细细品尝其中含蓄的甜味,一边动脑。
“啊啊,然后,这种事常有嘛。好,文原,举一个日本历史上的人物。”
一听这话,文原立刻回答。
“足利尊氏。”
“……怎么想到足利尊氏啊?他又不是多出名的人物,也不是平常第一个会想到的人啊。”
“不行吗?我最近在看太平记。”
“不会啊,一点都不会不行。玛亚,足利尊氏这个人啊,是个很坏的人,他背叛了后醍醐天皇……”
一句反手拳般的吐槽击中我的心窝。
“你那是什么时代的尊氏观啊。”
“好好,这个不重要。”
玛亚眼睛只顾着看记事本,专心做笔记。我心想,如果室町幕府的风评在南斯拉夫遭到扭曲,那可能是我的责任,但想归想,嘴上却没有停。
“然后呢,尊氏以前不是叫尊氏这个名字,对不对,文原?”
文原用鼻子哼了一声。
“没想到选修世界史的人,日本史记得还满清楚的嘛。”
“可别把我给看扁了。他叫尊氏之前,叫作高氏。”
听发音是“他叫takauji之前叫作takauji”,玛亚的笔立刻停下来。
“嗯--现在讲的我有点不懂。”
“发音虽然一样,但汉字不一样。”
我挥手借来玛亚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书写的文字,不是那种有很多地方跟常见的文字呈左右相反的西里尔字母,而是我们看惯的字母,拉丁文字。我在上面并排写下“高氏”和“尊氏”,还给玛亚。
“他本来是叫左边那个名字,后来立下大功,就变成右边那个了。他的主人后醍醐天皇叫作……对喔,文原,后醍醐天皇怎么会有‘尊’这个字?”
表情已经显得不耐烦的文原还是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作尊治啊。”
天皇名字里竟然没有仁这个字,真教人意外。我心里想着,嘴里口若悬河般滔滔不绝:
“啊--我讲到哪里了?”
“讲到他的主人的名字。”
“对对对。他的主人后醍醐天皇从名字里赐了这个字给他,作为奖励,就变成后来的那个尊氏了。以后在日本说到名字呢,名字、名字……”说到这里,我突然噤声了。
我一直是带着醉意,半开完笑半信口开河的。但是,也许我无意中射穿了“金的”【注:日本弓道的余兴游戏中,设有“金的”、“银的”等,供射手射箭取乐。“金的”即金色的标靶,标准大小约5.5公分,“银的”较金的大】也说不定。说到这,我学弓箭学了两年多,“银的”是射过,但“金的”倒是一次都没有,太小了。反正,本来取名的方式就没有那么多种变化。不,不如说,若要举出具有特色的日本命名法,一定会提到这个。
因为我突然沉默低头,玛亚探过头来看我的脸。
“守屋?接下来呢?”
“……?”
“该不会连你都倒了吧?”
但我还是不开口,伸手去拿麦茶的宝特瓶,往杯子里斟了三分之一,喝光。我瞄了太刀洗一眼,她仍维持跪坐的姿势。像她这样,可以说是睡相好吗?
“尊氏从主人那里得到一个字。就像德川家也有很多人也继承了‘家’这个字一样。应该说,几乎都是这样。这种情况该怎么说啊?”
文原也一起动脑。
“哦,我记得有听说过。德川的‘家’字是通用的,给一个字好像是叫作僭位还是嫌忌么的。”
“喂,加油啊,选修日本史的人。日本史读到哪里去了?快想起来啊,选修日本史的。照我的记忆,好像是从‘偏’这个字开始的哦。”
“偏。偏……偏讳【注:日文中的”偏讳“与中文不同,原意为天皇、将军或诸侯于臣下成年正式取名时,由本身的名字赐一个字为名,以示惠于臣下】!”
我啪的一声,把膝盖打得好响。
“没错,就是偏讳。偏讳不限于主人送给下属,也常从亲人的名字里取。”
听到这里,玛亚睁圆了眼睛,表情发亮,振笔疾书。
“偏讳。从别人的名字来取名字吗?嗯--原来如此。这个我们就没办法了。而且,我在中国听说,在中国绝对不能用皇帝的字。和这个比起来,非常有趣。”
我双手在胸前交叉,然后上半身直接向前倾,往桌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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