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一起往监狱深处走去。我当时心烦意乱,具体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总的印象是厚重的石板路;沉重的大门丁零当啷地打开,又在我们身后丁零当啷地锁上;带栅栏的窗户又小又高,根本看不见里面;还有门……那么多的门,一扇紧接着一扇,一模一样,每扇门里都囚禁着人类苦难的一个缩写。监狱里热得令人惊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燕麦、旧衣服和肥皂混杂在一起的。我们看见每个交叉点上都有狱警在站岗,但没有看见囚犯,只有两个十分年迈的男人提着洗衣篮蹒跚走过。“有些在活动场上,有些在踩踏车,或者在麻絮棚里。”霍金斯回答了我脑海里的问题,“在这里,每天很早开始,很早结束。”
“如果福尔摩斯中了毒,必须立刻送到医院去。”我说。
“中毒?”哈里曼听见了我的话,他问,“谁说过他中毒的话?”
“特里威廉医生确实怀疑严重的食物中毒。”霍金斯回答,“他是一个好人,会尽他全部的力量……”
我们来到了中央大楼的顶端,四个主要侧翼从这里延伸出去,像风车的四个叶片。这里肯定是一个娱乐区,地上铺着约克郡石头,天花板很高,一道螺旋形的金属楼梯通向一个环绕楼上房间的走廊。我们头顶上拉了一道网,不让东西丢下来。几个穿着灰色军装的人正在整理面前桌上的一大堆儿童服装。“给圣以马利医院的孩子们。”霍金斯说,“是我们这里做的。”我们穿过一道门,走上铺着垫子的楼梯。这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好像永远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我想到那把仍然藏在书里、带在身上的钥匙。即使我能把它交到福尔摩斯手里,又能有什么用呢?他需要十几把钥匙和一张详细地图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前面有两扇玻璃镶嵌的门。门上的锁也要打开,门打开后,却是一个空荡荡的、非常干净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上面透进来的天光,房间中央的两张桌子上点了蜡烛,因为光线已经昏暗。这里有八张床,四个一排,床单是蓝白条纹相间,枕套是条纹棉布。这个房间使我立刻想到以前在军队时的医院,在那里我经常看着人们以战场的军人应有的坚忍,无怨无悔地死去。只有两张床上有人。一个是皱巴巴的秃顶男人,我看出他的眼睛已经在凝视着另一个世界;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蜷曲的身影,个头太小,不可能是福尔摩斯。
一个穿着带补丁的破旧大衣的男人,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来迎接我们。在那一刹那间,我觉得好像认出了他,并且突然想到他的名字也很耳熟。他脸色苍白憔悴,戴着一副很笨重的眼镜,腮帮子上的沙色胡子似乎毫无生气。我估计他四十出头,但是生活经历使他不堪重负,形成了紧张、压抑的性情,看上去很显老。他身材颀长,一双白皙的手交叠在一起。他刚才在写字,钢笔漏水了,食指和大拇指上沾着墨迹。
“霍金斯先生。”他对典狱长说,“我没有新的消息向您汇报,但是我担心会发生最坏的情况。”
“这位是约翰?华生医生。”霍金斯说。
“我是特里威廉医生。”他跟我握手时说,“很高兴认识您,真希望是在比较令人愉快的环境下见面。”
我肯定认识这个人。但是从他说话的口气,以及他握手时的那种不由分说,他似乎是想表示——虽然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希望给别人的并不是这个印象。
“是食物中毒吗?”哈里曼问。他没有费心做自我介绍。
“可以肯定是服用了某种有毒物质。”特里威廉医生回答,“至于怎么实施的,我就不知道了。”
“实施?”
“这个区域的所有犯人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只有他病了。”
“您是在暗示有阴谋吗?”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先生。”
特里威廉迟疑着,那个狱警上前一步。“特里威廉医生,这位是哈里曼巡官。他负责您的病人。”
“病人在医务室的时候,由我负责。”医生回答,“我没有理由不让你们见他,但是必须要求你们不得打扰他。我给他用了镇静剂,他可能正在睡觉。他在一间耳房里。我认为最好把他跟其他犯人隔开。”
“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里弗斯!”特里威廉大声呼喊一个瘦瘦长长的、圆肩膀的家伙,他刚才一直在墙角扫地,几乎像个隐形人。他穿着男护士的衣服而不是囚服。“钥匙……”
“是,特里威廉医生。”里弗斯缓慢地走到桌前,拿起一串钥匙,走向房间远端的一道拱门。他似乎是个瘸子,一条腿拖在后面。他脸色阴沉,五官粗糙,一头乱糟糟的姜黄色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他在门口停住脚步,不慌不忙地把钥匙插进锁眼。
“里弗斯是我的勤杂工。”特里威廉压低声音解释道,“是个不错的人,就是头脑简单。他在医务室值夜班。”
“他跟福尔摩斯交谈过吗?”哈里曼问。
“里弗斯很少跟人交谈,哈里曼先生。福尔摩斯住进来以后,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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