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之外;故事,就这样发生了。
无独有偶,此书完成、获奖到正式出版,中间就隔了十五年——简直就像是这部作品不小心预言了自身的命运一样。根据横山秀夫自己的说法,新版本虽然经过修改,剧情还是跟旧版一样,只是”整体深度“增加了。这么说来,现在才读到这本书的我们该是幸运的:《罗苹计划》不但包含初出茅庐时代的新鲜奇想,也有成熟时期的风采。
第01章 密告
01
平成二年[注]十二月八日晚上,巢鸭——
[注:西元一九九〇年。]
“喂!公主,你在犯案现场要怎么小便呀?”
女记者刚从厕所回来,洪亮且粗野的声音贯穿了筵席,捕捉着她的背影。
“讨厌!”
一个期待中的开朗回应,学生头的女子猛然回头,讨人喜欢的下垂眼立刻找出这个失礼的声音来源。“署长[注]!真讨厌!”她瞪了上座的后闲耕造。她的表情中一半是她应有的愤慨,一半则是带着被人调侃的喜悦。
[注:在日本的警察制度中,“警署”相当于台湾的“警察局”,署长相当于警察局长。]
后闲摇晃着他那三角瓶般的庞大身躯,发出豪爽的笑声。早已酩酊大醉的他,说话也变得毫无保留。女记者嘟着嘴,后闲以夸张的手势要她到自己身旁,继续调侃说:“来吧!尿都撒出去了,该补充啰!”
人称“公主”的国领香澄早已习惯这样的场合。她也当仁不让,勇猛地喝下半杯冷清酒,接着立刻要对方回敬。
“来!喝吧!这次换性骚扰署长上厕所啰!”
“性骚扰?你是说关原吗?[注]干嘛提到别家署长?”
[注:性骚扰的日文为“セクハラ(sekuhara)”,关原为“せきはら(sekihara)”,只差一个音。]
他一脸认真地反问女记者,这只能说是他太大意了。香澄开心地手舞足蹈,逮到机会口齿伶俐地消遣署长说:“不懂性骚扰还当什么署长啊?性骚扰就是好色的中年男子戏弄花样年华的年轻女子,这里不就有个性骚扰男子的范本吗?”
时间已过了下午十一点,尾牙宴正渐入佳境。
管区干部和跑社会线的记者交杂在一间不甚大的和室宴会厅内,把房间挤得水泄不通。通常这一个时刻该是一行人前往第二家、第三家店的阶段,然而这一天傍晚,一辆卡车辗毙了两名补习回家途中的小学生,而且肇事后逃逸,无奈之下,这场尾牙只好暂告流会。会计课长为这场尾牙劳心劳力,或许是上帝听见了他的祈求,漏洞百出的临检竟然轻轻松松逮捕了肇事驾驶,辗毙事件也就此迅速破案。
历经一番波折后,迟了两个小时,尾牙总算开始了。这算是因祸得福吧!大忙一场之后的欣慰,以及潜在的同业意识,今晚格外拉近了管区干部与记者之间的距离。平时双方总爱争论人权、代用监狱等无法达成共识的议题,唯独今晚一切休战,发挥难得一见的默契,处处可见圆滚滚的背影勾肩搭背,醉得摇摇晃晃,犹如一波波海浪。有人拿起啤酒瓶当麦克风,两个男人高歌男女对唱曲;有人顺着醉意比腕力而青筋暴露;有人相互炫耀自己的丰功伟业频频点头,仿佛一场亲密伙伴之间的酒宴。
会计课长坐在末座露出满心欢喜的笑容,这时一名清醒的年轻刑警掠过他的背,沿着墙壁蹑手蹑脚、静悄悄地靠近上座。然而在座个个烂醉如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的出现。年轻刑警掌中紧握着一张沾湿汗水的纸条,来到酒桌的死角,轻轻摊开在后闲的大腿前。“嗯?干嘛?”
刑警不回答,将视线投在纸条上。后闲遗憾无法继续与香澄嬉闹,但又以莫名清醒的脑袋顺从了刑警的视线。
——什么?
有关十五年前的女教师自杀一案
可靠消息表示他杀嫌疑浓厚
烦请尽速回署
纸条上草草记下了大致状况,只有聊聊几个字,但反倒凸显了它的严重性。
讯息以同样的方式扩散到筵席上的各个角落,传达给负责办案的每个警官。香烟烟雾无处可去,在白烟弥漫的空间里,恢复了神志的眼神两个、三个相继交叠。
后闲首先有了动作。为了不让人察觉,他悄悄在脑中数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离开聊天的圈子,接着以突破敌营的心情直冲沾有水渍的纸门。
——好死不死,怎么发生在今晚呢。
后闲将酒席的喧哗紧闭在他背后,叹了一口夹杂了焦虑的叹息。“警察和媒体是同一辆车的两轮”,这是他一贯的想法。只要双方适度地发挥各自的功能,即能天下太平。但一旦有一边轮胎胡乱转动,便会失去平衡,招致社会动乱。警方的秘密行事煽动媒体抢独家的竞争行为,近来确实造成许多胆大妄为的记者做出误报或是虚报的行径。最近警察与记者的联谊会已经鲜少举办了,然而后闲依旧专心经营这一层关系,尽可能拉近媒体的关系,只希望利用文字或电子媒体的力量,打通官民之间的隔阂。警察与媒体之间,存在着无可救药的勾结与反目成仇的畸形架构,这样的关系老早就发霉发臭了,他有时也会自嘲自己想得太天真。然而那些有后台撑腰的家伙们,戴着温和的假面,阴险地企图操作媒体。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得萌生一股使命感:我们这些从巡查[注]一步步爬上来的警官,怎能放手不去经营这层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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