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惟道会想起或梦见那个案子。每当他多回想一次,命案的热度便消退一分,脖子与腹部上的松垮脂肪却以反比例增加。
如今他已能若无其事地过着日常生活——原该是如此。这么想的不光是惟道,校长与理事会应该也有同样的感受。恶梦已经过去了。然而——
然而,真是如此吗?惟道产生一种不快且讽刺的焦躁感。纵然人们的记忆业已风化,一切就能恢复原状吗?
对惟道而言,凶手被捕与否并不重要。不了了之也是一种结束的型态。然而,即使命案不了了之,对自己而言,一切便都结束了吗?一切便都恢复原状了吗?或许自己接下来才要尝到“恶果”呢……这种“预感”驱策着他。
便是这种“预感”唤醒了自己……惟道不由得这么想。便是这种“预感”不容分说地将自己从正月“酣梦”的温暖之中强拉出来。
如果没有这股“预感”,或许惟道会错以为眼前的光景是场梦境。现在的气温应该比半夜高出许多,却突然飘起了粉雪。
起先如尘埃一般的雪花,渐渐化为缓缓流动的瀑布;直到此时,惟道才发觉有道黑影伫立于玄关边,不知是几时来的?
当时那种与恐惧相仿的陶醉感,是惟道毕生难忘的。
个子瘦高的她穿着黑色大衣,从前及腰的长发变为及肩的小波浪卷发。这道黑影映衬着催人入眠的降雪背景,直如黑色灯火般清楚分明。
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惟道,微微泛青的眼白所散发的光芒几乎快吞没他,剎那间,他感受到自己的“死亡”。他以为自己会冻死在她的双眸之中。这是多么甜美的死法啊!他多想就此长眠不醒……一股揪心的欲望驱策着惟道,他渴望在她的“幻影”的目送之下回归虚无,埋葬于纯白的“死亡”之中。
惟道直到后来才明白,若他在此时死去,将会幸福得多。
“……我以为……”惟道挤出声音来,他有种在梦中听着别人说话的错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惟道觉得声音一发出便被白雪编织而成的帷幕所吸收,不知是否传进了她的耳中。他的膝盖不知几时之间落在地上,下半身宛如被打了麻醉似地绵软无力。
“不,你……你是幻影吗?”他趴在庭院里,踢散了堆积的雪花。“你真的……真的在这里吗?不,是幻影也好,幻觉也好,梦境也好;请你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
俯视着惟道的她,脸庞就像雪一般,不,是比雪更为白皙且冰冷。惟道试图起身,腰间却使不上力,只能盯着她从风衣衣角中露出的双腿。
“还是我疯了?是我脑袋出了问题吗?因为太想念你了——不,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只要你……只要你留在我的眼前……”
惟道朝着黑色大衣伸出手,试图抓住大衣起身;但他的双手却违背他的意志,开始抽搐,让他怎么也摸不着大衣,只能徒然地抓住并融化雪块。
惟道忽然领悟了。自己的身体已不配碰她,不配大剌剌地站在她的眼前;自己已不再美丽,只是只日日“酣梦”、浑身赘肉的丑猪。这就是他。莫非……
莫非这便是“惩罚”?这是自己该受的“惩罚”吗?过去惟道“万全”之时,她从未主动来找过他;然而如今他已非“万全”,她却主动现身,犹如在嘲笑惟道已失去了足以与她匹配的美貌。莫非这便是自己该尝的“恶果”?
“你……你一定很恨我吧!”惟道无法继续仰望她的脸庞,只得再度将视线垂落至她的双腿。“但那是误会。我说过好几次,你似乎不相信,但那真的是误会。我对她什么也没做,我发誓。”
头顶上传回的只有沉默。惟道似乎挣脱了束缚,攀住她的鞋尖,以额头摩擦着。
“我的确是个人渣,身为教师却玷污学生,耽溺于罪孽深重的快乐之中。但是我没有,唯独她,唯独鞆吕木,我真的没碰过她,真的,相信我。”
若是她肯狠狠地踹自己丑陋的脸孔一脚,该有多畅快……惟道想着。然而,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惟道在雪中趴了多久?比雪更为空白、比冰更为冷漠的沉默令惟道万分疲惫,他迟缓地抬起无神的脸庞。此时——她的样子出现了变化。
她的左手放在胸前。不知是脱下了手套,或是一开始便没戴手套?她那细长的手指在黑色大衣之上画下了如雪一般白皙鲜明的轨迹。然而惟道却不明白她的姿势有何意义。
“——你说你没碰过小惠?”
她——高濑千帆终于开了口。听了她的声音,惟道犹如获救一般,松了口气,也生了冷静观察千帆的余裕。
惟道原本以为千帆与过去的不同之处只有发型,实则不然;仔细一看,她的样貌变了许多。与两年前那种摸了仿佛会触电——不,甚至是流血一般的冰冷印象相较之下,现在的她显得平和了些,甚至可说是比较像个人类。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没和小惠发生过肉体关系?”不过,她的口中发出的问题绝不平和。“还是指你没杀害小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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