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下。”周忘杨表明了身份,便请那后生代为通报,就说何夫人的弟弟远道而来,已在门前等候。
那后生看若林眉目生得与夫人确有几份神似,正要赶去请人,却被何福燕拦下。
“急什么?大嫂何时叫来个穷亲戚,我怎不知道?”
何福燕冷冷一问,问得若林一阵心凉,见施笙想要理论,忙拉住了他。
“究竟是不是亲戚,二小姐何不请夫人出来看看?我也是昨夜碰巧遇上他们,真要是有人冒名顶替,直接扭送衙门便是。”
周忘杨彬彬有礼,何福燕却像有一百个不愿意,打量了若林几番才吩咐那后生,“阿跃,去把夫人找来。”
末了,还外带一句牢骚,“真是什么人有什么亲戚。”
看到若林有些落寞,周忘杨的小童挤到他身边,古灵精怪地招招手,待若林弯下腰,他便在他耳边低道:“何福燕是洛阳城出了名的老姑娘,二十七八了还嫁不出去,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若林暗笑小童人小鬼大,也不知那刻薄的口舌是不是周忘杨教出来的。
耳畔,小童像又说了什么,他却已无心再听,目光全锁在了一名向他走来的妇人身上。
缤繁头饰绸衣缎服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姐姐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双十妙女。
此刻,惠蕾在丫头的陪伴下到了门前。何福燕头一个扯开嗓子,说:“大嫂,这人说是你弟弟,怎也没听你提起老家有亲戚要来……”
惠蕾没理何福燕,自顾自盯着若林,许久才道:“没想到你这样记仇,姐姐当年说了一句气话,真就隔了十多年才与你相见。”
仅听这一句话,若林就觉眼眶酸涩,他低下头,“书塾已经解散,若林无能,没法养活自己。”
孩提时做事总是有欠考虑。
若林想起父母早逝,惠蕾一旦出嫁,家中便只剩下他一人。当天,迎亲队伍已至村口,他竟盗走家中所有积蓄,交予书塾先生,说姐姐不管他了,他要住在先生家潜心学习。
吉时已至,惠蕾却披着吉服四处寻找弟弟。当得知若林躲在先生家后,她头一次如此气急败坏,跑去抓了便打。
“你要是嫌弃我这个姐姐,今天不跟我一块儿走,就这辈子也别来找我!”
这是惠蕾出嫁前,留给惠若林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的岁月,因为那份共同的倔犟,惠蕾不曾回乡看过,一年半载才来一封家信,若林也真就乐得耳根清静,苦读了十几载,直至先生过世,书塾解散。
现如今,他虽不至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也逃不出“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命运。若林没有一技之长,在家乡靠帮人写信为生,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厚颜来投靠姐姐。
不过,惠蕾应该还没原谅他吧,要不然,自己上路前寄来的信,她也不会不回。
眼下,亲人重逢,若林向惠蕾介绍了同来的好友施笙后,不忘提及周忘杨,他道:“姐姐,周先生与我萍水相逢,却为人慷慨,若不是他,昨夜我和小笙还得在路上挨冻。”
惠蕾看向周忘杨,道:“今日是小女喜儿的生辰,先生不妨留下喝杯酒。”
早已料到会被邀请,周忘杨随即让小童递上一个木匣,道:“区区贺礼,就当是给喜儿小姐用来玩耍。”
惠蕾打开木匣,里面装了一把精致的长命锁。正逢仆人领着何喜儿向这走来,她便唤道:“彭跃,把小姐带来谢过周先生。”
唤作彭跃的后生搀着十岁的何喜儿走来。到了众人跟前,他蹲下身,对何喜儿指指若林与周忘杨,道:“小姐,那是舅爷和周先生,快叫人。”
何喜儿生得并不可爱,两眼隔得太开,叫人想起那神话里的角色“眉间尺”来。她呶了呶嘴,却不肯开口。
惠蕾催道:“怎么不叫人?娘是怎么教你的?”
这不催还好,一催反倒把何喜儿催得哭了起来,小嘴一歪,涕泪一把,愈发难看。
“啊呀!我这头最经不得听这孩子闹!”何福燕一抚太阳穴,又唤彭跃,“你倒是快哄哄小姐啊,她不就听你的话吗?”
彭跃拍拍何喜儿的背,轻道:“乖了,不哭不哭,阿跃陪小姐玩。”
何喜儿倒也听彭跃的话,趴在他肩头上一颤一颤,渐渐平息了哭泣。
周忘杨若林一行被弄得啼笑皆非,施笙想起带来的鱼干,递给惠蕾,当是见面礼。
收到那袋鱼干,惠蕾有些意外,笑道:“这家乡的特产我嫁来洛阳后就没再吃过了,今天一定要加道菜。”说罢,她又吩咐丫头收好鱼干,带若林和施笙去客房安放行囊。周忘杨主仆则由彭跃领进前厅品茶。
若林与施笙跟着那丫头穿过长廊,何府的早晨鸟语花香,很是宁静,廊外的假山湖泊皆被笼罩在一层清雾中。
那丫头回头说道:“两位从夫人的家乡赶来,一路辛苦了,我是夫人的贴身丫头,往后叫我玉珠好了。”
她正说着,忽见另一名丫头手持行囊,慌慌张张地从房里跑出,连忙上前拦下,“一大早的,你提了东西要去哪里?”
那丫头也不避讳,急道:“玉珠姐,你就当没看见我,让我走吧。这几年来,我们睡过安稳觉吗?这何府除了人住,还有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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