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是一个多么黑的夜晚啊!
梅勒妮前倾着身子,望着窗外。她看见风中的草正弯着腰。堪萨斯的风,永不平息。梅勒妮想起父亲曾讲过的船长爱德华·史密斯的故事,他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来到威奇托,想驾船登上大篷马车——文学作品中才有的那种草原篷车。她曾经嘲笑过这个想法,也嘲笑父亲讲述这个故事的幽默感,从没想过是否应该相信它。现在,她受这个讲述故事的记忆刺激,拼命地渴望得到某种东西——无论是神话还是现实——能把她从这个要命的房间卷走的东西。
她突然想:外面的那个人怎么样,那个警察?
一定有某种可靠的东西挡在那里,他站在山上,布鲁图从窗口开枪,熊到处跑,他的肥肚子晃动着,慌乱地打开了子弹盒。这个男人站在山头,挥舞着胳膊,试图使事情平息下来,停止射击。他正看着她。
她该怎么称呼他呢?没有哪种动物出现在脑子里,也没有任何狡黠和英勇,他是个老人——年龄可能是她的两倍。他穿得很土气,他的镜片看上去很厚,体重也有点儿超标。
他的形象浮现出来:德·莱佩【注】。
【注】:德·莱佩(De l Epee,1712-1789),德·莱佩于十八世纪在法国创办第一所公立聋人学校。他设计了一些文法功能手势,采用文字写作、打手势、指拼单词来教育聋童。
她就这么称呼他。阿弗德·查尔斯·迈克尔·德·莱佩,十八世纪的神甫,他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关心聋人的人,把他们当作聪明的人类看待。他创造了法国手语,这是美国手语的前身。
这个名字对于野地上的那个男人非常合适,梅勒妮想。她懂法语,知道这个名字的原意是一种剑。她的德·莱佩是勇敢的,正像他的同名者勇敢地抵抗教会以及流行的说聋人是弱智者和怪人的观点,他勇敢地对抗鼬鼠和布鲁图,站在山上,子弹在他周围呼啸。
哦,她已经给他发送了信息——一个祈祷,在某种程度上。一个祈祷和一个警告。他看到了吗?即使看到了,他能懂得她的意思吗?她闭了一会儿眼睛,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德·莱佩身上。但她感觉到的却是温度——而且越来越冷了——她的恐惧,还有——令她惊慌的是——当一个男人,不,两个男人慢慢走近时,脚步在橡木地板上发出的振动。
当布鲁图和鼬鼠出现在门口时,梅勒妮扫了苏珊一眼,她的脸色又变得刚硬起来,看着她们的捕捉者。
我也要让我的脸变得刚硬。
她努力着,但是却颤抖起来,很快她又哭了。
苏珊!为什么我不能像你那样?
熊走向那两个人,他向那个主房间比画着。光线太暗了,唇读这一伪科学给她提供了歪曲的信息,她相信他说的是关于电话的事。
布鲁图回答:“那就他妈的让它响去吧。”
这非常奇怪,当强烈的想哭的感觉消失之后,梅勒妮反应过来。她又一次想,为什么我能这样理解他?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
“我们打算送一个人回去。”
熊问了一个问题。
布鲁图回答:“聋人小姐。”他冲苏珊点点头。哈斯特朗太太的脸上闪着安慰的光。
我的上帝,梅勒妮失望地想,他们打算放了她!我们所有人还要在这儿,只是没有她。没有苏珊。不!她悲哀地哽咽着。
“站起来,小甜心儿。”布鲁图说,“你的……日子……你要回家了。”
苏珊摇着头,她转向哈斯特朗太太,做了个挑衅的手势,哈斯特朗太太看着她那个迅速、干脆的手势解释说:“她说她不走,她让你放了双胞胎。”
布鲁图大笑道:“她让我……”
鼬鼠说:“站起来。”他拉着苏珊站起来。
梅勒妮的心沉重地跳着,她的脸红了,因为,诚实地说,她意识到自己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不是我呢?
原谅我吧,上帝。德·莱佩,原谅我吧!但是这个念头再一次让她觉得羞耻,而且一直无休无止地在她的脑子里萦绕着。我要回家。我要一个人坐下来,捧着一大碗爆米花,我要看字幕电视,我要戴上科斯耳机,感受贝多芬、斯梅塔那、戈登·博克的音乐带来的振动。
苏珊挣脱开鼬鼠的手,把双胞胎推向他。但是,他推开了两个小女孩儿,凶狠地把苏珊的双手扭到背后。布鲁图透过半开的窗户盯着外面。“在这儿待着。”布鲁图说着,把苏珊推到门边的地板上,又回头扫了一眼,“萨尼,去陪着我们的女士朋友们……那把霰弹枪给你。”
苏珊回头看了一眼屠宰房。
在这个女孩儿的脸上,梅勒妮看到了一个信息:“不要担心,你们都会没事的,我会负责到底。”
梅勒妮只看了一眼,赶快把目光转开,担心苏珊看透她的想法,明白那个令她羞耻的问题:为什么出去的不是我?为什么出去的不是我?为什么出去的不是我?
下午一点〇一分
亚瑟·波特通过货车窗户边的望远镜注视着屠宰厂及其周围的野地。他看见一个警察把电线接到了前门,五个带护罩的灯悬挂在电缆的尽头。警察回来后,威尔考克斯又出来了,手里拿着枪,取回了电线。波特期望他从门那儿走线,那样就可以把门打开,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从窗户把线送进去。他回到屋里,厚厚的铁门紧紧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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