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当然是竹篮打水,徒然无获。所有的棺材里都是一具干枯无肉的骷髅。
就这样,我终于撬到墓中最里面的一副棺材。这里面装的,可能就是设计这座可限的石窟的那位祖先吧。不用打开棺盖,准是一具骷髅。我险些不打开了。可是我的固执已超越了理性,像一台自动的机器一样不肯停手。我开始撬那最后一副棺材。
事后想来,由于在那副棺材中安息的那位祖先设计出这座外国式的坟墓,致使我落至如此惨境,因此大概是那位祖先的魂灵为了对我表示歉意,而鼓励着心力交瘁的我;把我引到这最后一副棺材前面来的。
如果在前一副棺材那儿就死了心,而不打开最后这副棺材,我就不可能还活到今天。最后那副棺材是我的大救星。
我撬开棺盖。不,不是撬开。这副棺材好生奇怪,我用蜡台尖儿一揭,好像没钉钉子似地,棺盖毫不费劲地一下开了。我猜想肯定还是尸骨,一只手伸进去摸了摸。
可是,不知怎的,不论怎样摸,里面什么都摸不着。不光没有尸骨,连棺材底也摸不到,摸到哪儿都没碰到东西。
我陡然一惊,不由得抽出手,原地缩成一团。这副棺材确实没有底子。不仅没有棺底,棺材下面既没有灰泥地,也没有土。我趴在棺材上,喜地感到一股凉风从下面习习吹拂到我的脸上。
思维能力大为衰退的我,没能即刻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棺材没有底,风从下面吹来,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使我骇然恐怖起来:莫非是我真的疯了,才产生了这种不合理的错觉?我对我自己害怕了。
然而少时,我头脑里忽然闪出一个疑问:朱凌谷是怎样将那些财主运到这座墓里的?正面的门没有特殊的钥匙是打不开的;四面的墙壁也没有一丝缝隙。
什么地方准有一条仅他们知道的秘密通道。哦,为什么我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呢?早点儿寻找那个秘密人口就好了。
不,不,就是找了也看不到啊。若没有祖先的指引,恐怕我永远也找不到这条通道。
把棺底掘开,做秘密的进出口,这主意多妙啊。因为从上面看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我这样的特殊情况外,是不会有掘祖先棺材的不孝子孙的,所以,海盗的这个秘密进出口是永远安全的。不愧是海盗王,办法真高妙。
我今天能够这样对诸位说话,是完全托海盗朱凌谷的福,托他修的暗道的福。
你们想我当时是多么高兴吧。我曾绝望得诅咒上帝,甚至想自杀。苦愈深,则喜愈大。
我已经自由了。能会爱妻,也能同挚友川村谈天了。原先的快乐生活在等待着我。我欣喜之极,总感到好像一切全都是假的。不会是做梦吧?要是梦就别醒!因为在如此欣喜之后,若再度绝望,那我立刻就会一命呜呼的。
我高兴得浑身发抖,两手扒在棺材的边沿上,腿伸进下面的洞里,轻轻地试了试。有!有!脚尖碰到了在地上挖的阶梯似的东西。千真万确,我终于得救了。
第03节
下了棺底的阶梯,顺着黑暗、狭窄的暗道往前爬,一下子来到了半山腰。入口处是一片灌木丛,外面根本发现不了。先触到脸上的是我熟悉的海风。我一面贪婪地吸着海风,一面扒开灌木丛爬了出来。明月当空,眼底的海面上,银波荡漾。原来是夜晚。太好了,太好了,可以不让人看到我穿着这身怪异的白寿衣了。
可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了。朝市街方向望去,只见灯火像星星一样辉煌美丽,好像还能听见人们在闹市上行走的嘈杂声。一定还是上半夜。
山脚下,一条银带似的小河在月光辉映下温缓而流。啊,水!现在才真正找到了不是幻影的水。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山,朝河边爬去。这是多么秀丽,多么清凉,多么甜美的水啊!
双手一捧,月亮便在我手上跳跃。我连同那轮银月,把那甘露般的清水喝了下去。捧了就喝,捧了就喝,喝了一捧又一棒,喝得肚子里又凉又沉。
喝够了水,我抹了抹嘴,站在河边上,眺望远处市街上的灯光。
啊,多叫人高兴啊!我现在又变成原来的大牟田干爵了。我是美丽的瑙璃子的丈夫,是才子川村的朋友。我深受市民崇敬,是这镇上最有名望的人。
我曾经把摔下地狱岩之前那二年的新婚生活说成是世间极乐,可是,比起现在的喜悦,那些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那要算是极乐,此刻的心情就是极乐的极乐的极乐。
我对着天上的月亮纵情欢呼,高兴得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上帝啊,饶恕我吧,饶恕我在墓中诅咒你的罪过吧。上帝还是保佑我的。啊,上帝,我应该怎样感谢你啊!
喔,这下我得赶快去见瑙璃子了,她看到我死而复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一定会笑得比平时还要甜上十倍,猛地扑到我的怀抱,接着两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高兴得热泪直流。一想到这些,我就激动得不能平静。
可是,慢着,总不能穿着这身东西回去。先在街上的旧衣铺里换套衣服吧,尔后再吃顿饭。一回到家,就在妻子面前狼吞虎咽,未免不雅。于是我决定换好了衣服,就在近郊的小吃店里,悄悄打发一下肚子再回去。
也许诸位会这么想:对妻子有什么可客气的,既然穿着白寿衣回去不体面,不能派个人去,让妻子带着衣服来接吗。这当然不无道理,不过说起来真难为情,我迷恋着妻子呀。饥肠输输,弱不禁风,身穿满是尘土的白寿衣,我怎么也不愿以这副模样会见她。至少要洗个澡,刮刮胡子,打扮成往日的大牟田子爵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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