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一下热闹起来。为讨瑙璃子的欢心,我频频举办小宴。所有的朋友都受到邀请。我的妻子喜欢在那些宴席上像个美丽的女王一样待承宾客,我也爱看她那样。
挚友川村是最常来玩儿的。他跟我们亲近得很,不用邀请就到我家里来,在我家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同瑙璃子也很要好。我们经常三人鼎坐,天真、无邪地欢笑。
川村不愧是久经世故,对于交际颇有手腕,不论谁,只消见一次面就会对他感到很亲近,连瑙璃子也不例外。川村讨瑙璃子喜欢的手段,确实高我一筹,就是我们三人在一起谈话,也常常是川村和瑙璃子说得带劲儿。
然而,我高兴那样。知道娶了妻子而被挚友疏远只不过是杞人之忧,我大为满意。
诸位想一想,世上还有比这再幸福的吗?!
拥有显赫的爵位,家里财富无穷,妻子是日本第一美人(至少在我眼里是那样),她那样爱我。挚友对我那样亲近,我还那么年轻,这不是人间最幸福是什么?不是极乐世界是什么?我太善良了,以致产生了这种万不应该、悔之无及的心情。
记得有一回,好像是婚后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我同川村又一起谈论女人时,我与一年前截然相反,极力称赞起女性来。于是川村畏缩着,神色有些阴郁,叹息似地说道:
“你真是个好人哪。”
听起来有点蹊跷,我便问:
“干吗说这些?”
“因为你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怀疑。”他的话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脑。
“怀疑?要是没有可疑的人那怀疑谁?”
“唉,世上有的人就怀疑自己的妻子,嫉妒之极,自寻烦恼。”
“什么?嫉妒?就是你叫我嫉妒,我怎能怀疑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瑙璃子呢!”
我认真地为妻子辩护,可是川村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是啊,真的,瑙璃子像枝雏菊一样,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女啊。”
接着,他吟起了毕滋华斯的“雏菊诗”。他朗诵英国诗是很拿手的。
我听得入了迷,以至不知不觉中忘掉了刚才他那些奇怪的话。我这个并非神仙的凡人怎么知道,使我清楚地回想起那次谈话的不幸时刻不久就要来临了。
两年的岁月转瞬逝去。那期间,并没有什么变故,瑙璃子越来越美,我们夫妻的感情愈来愈深。一切的一切,无不连着极乐世界这四个字。
不祥之兆
诸位,当你们在像我那两年那样万事如意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啊。命运的恶魔先是给点甜头来试探人的心,当人的心里稍有一丝空隙时,它便会张开乌黑的大嘴,一口将火吞下去。假面具的后面隐藏着可怕的鬼脸。
我太幸福了,可是出身于诸侯老爷家的少爷对世间却一无所知。
恰好是在婚后第二年年末,我得了伤寒,而且日久不愈,不得不住了三个月的医院。当然也并不是这些直接夺去了我的幸福。虽然病了很久,还是痊愈了,托福这次伤寒的是,我那一向瘦弱的身体,病后明显地结实起来;一度脱落的头发,也比以前更黑、更密了,好像连年龄也小了二三岁。
病中,妻子瑙璃子每天来医院看望。川村也不落后于妻子,左一次右一次地来看我。啊,太感谢了。正因为爱着我,所以瑙璃子和川村才不顾可怕的传染病而来看望我,妻子和挚友似乎比以往更加宝贵百倍……回想起来,我呀,我是个感觉多么迟钝的好人啊!
在这里我还有些难为情的话交待一下。那是我出院过了两个多月的事儿。瑙璃子身体不适大约有十天了,据说这天稍好了点,所以那天晚上,久未同房的我进了她的卧室。不料,瑙璃子竟拒绝我,说什么也不让我沾身。
“这是怎么啦?难道你讨厌我了?”
我假装填怪起来,于是她凄然说道:
“以前我一直瞒着你,我已经不配再住在这里了。”她的话出人意外,我不禁一惊。
我哭丧着脸,再三问她是为什么。在一阵结结巴巴之后,她终于说出了情由,说完,又轻轻哭了起来。
向她一问,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年轻的女人为那么点小事而如此大惊小怪,简直让人好笑。原来,瑙璃子几天前身上长出了肿疮,丝毫未见好转。
“什么,让我看看,没关系的。”
我又心软了。瑙璃子连小小的肿疮都羞于让我看到,说明她失去我的爱比死去还痛苦。一想到她是那样爱我,我的心不能不软了下来。
在我一再纠缠下,她终于略略解开上衣,让我看了看那些肿疮。我一看,大吃一惊:胸脯上满是红红的大肿疮。
“啊!是这样啊!就是叫我用舌头舔,我也会干的呢。”
我笑着,还想再看一下,她连忙扣上上衣,陷入了沉闷。
难怪,难怪。在平素以肉体美如瑙璃而自豪的她来说,正由于她的美不同于世间普通女子,所以,她的美略受一点损伤,她便会感到莫大的耻辱和悲怆。
我很是同情,劝她找医生看看。可是她却撒娇不愿去,最后只是勉勉强强地同意抹点药膏什么的。看来,她似乎不仅是羞于让我看到她的难看了的肉体,而且还考虑到,如果是恶性瘤子,就关系到诸侯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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