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平常的那种馒头还有吗?”那男人说的是普通话,入江也完全听得懂。
“哦,那没有了。最近两天忙着做点朱用的供品的订货,没有时间做馒头出售。”蟹爪胡子的老板尽量想用普通话来回答。
“是吗?”那男人用嘶哑的嗓子回答说,没有停步就走过去了。
那些谈论豆饼价钱的人,目送着这男人的背影,窃窃地议论起来。
在他们谈话里反复出现的词儿中,有一个词—‘谢世育。”听起来好象是人的名字。
“啊,原来是他!”入江心里这么想。他了解到同样是中国人,有的人也被自己的同胞视为异类。
他把吃剩的梅子点心装进口袋,站起身来。他在街上边走边感到背后集中着人们的视线。
第二天,入江去玉岭,选择三十厘米左右的小摩崖佛作了素描。他带了卷尺,按同样尺寸大小摩写在素描簿上。
这天他没有使用铅笔,从李家借了砚台和笔、墨,决定用毛笔来画。过去刻摩崖佛的人们,大多先在岩面上用毛笔打下底画,然后再用凿子在上面雕刻。入江也用毛笔来画,为的是体验一下当时人们的心情。
不过,单靠形式是不可能理解当时人们的心情的。
回到家里,李东功的太太已为他准备好了饭。主人和侄女都不在家。
“他忙着做点朱的准备哩。又是准备供品,又是搭望楼,这么大年岁了,还这么拚命。”李太太这么说后,笑了起来。
“真热心啊!”入江说。
“是呀”夫人压低声音说:“没有什么别的事能使他热心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了,本来可以不必这么奔忙。不过,仔细想一想,这也可以让他散散心嘛。”
入江突然想起了三宅少尉的话。
勉强加以解释的话,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太太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为可疑而危险的言论。这等于是说,自从日本军占领以来,就没有什么可以使他热心起来的事儿了。
其实象担任村长呀,从事日本军和居民之间的调和的工作呀,应当说有的是,而且以前就曾经多次劝说过李东功做这些工作。
点朱是在第二天早晨举行的。
不仅是瑞店庄,附近的村庄来看热闹的人似乎也很多。
这是十年才举行一次的仪式,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而且这次是真正的女人来点,这个消息肯定早就传遍了附近的地方。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资料,也有一看的价值。
入江在观看点朱之前,去营房里问道:
“听说这是很罕见的仪式,你们去不去看看?”
三宅少尉嘴巴撇成八字形,回答说:
“我认为这是捏造的。而且已得到情报,游击队有计划要趁军队去看点朱的机会来袭击营房。派两个便衣去看看情况就行了,其他的人都留在营房。”
“哦!有这样的事?’’
“袭击营房,我想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最初提倡点朱的是李东功,那个姑娘又特别表演。这是最需要加以警惕的。”
看来李东功遭到三宅少尉的怀疑已超过入江的想象。就连他倡导举行的历史传统的仪式,也被怀疑是诱出军队的活动。
入江正要离开营房的时候,三宅少尉把他叫住说:
“今天有各种各样的人来看热闹,日本人要小心注意,我给你配备一个士兵。”
“不必了,没关系。”
“不,你发生什么事情,我要负责任。”三宅少尉担心的是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入江的生命。
决定让一个关西出身、名叫长谷川的上等兵与入江一块儿去。
玉岭第三峰的前面,早已搭好了望楼。从地面到下段佛像的唇边,约二十米高。几张梯子接在一起,紧紧地绑在望楼上。
稍有点胆量的人,这样的望楼还是可以爬上去的。但是,岩面的下部是鼓出来的,即使登到望楼的项上,从那儿探出身子,手也不能达到佛像的唇部。
据李东功解释说,佛脸上到处都有不太显目的小洞。这些小洞都相当深。向一些平行的小洞里插进原木,从望楼的顶上爬过去,在平行的原木上铺上木板,把它当踏脚板点朱的妇女就是站在这样的踏脚板上,向释尊像的嘴唇涂朱。
望楼的下面摆了十多张桌子桌子上罩着洁白的桌布,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供品。
食品有染红的馒头,熏鸡熏鸭,肉丸子,猪肉,油煎的鲤鱼,海参、鲍鱼和咸海蜇等海产品,另外还有火腿、各种水果和点心等。食品之间的空隙处插着红色的蜡烛。到处都点着斗香,四周还围着许多线香,显得一片香烟缭绕。
戴着五色道冠的道士在念着咒文,披着黄色袈裟的和尚又摇着铃档,开始念经。
佛教和道教混合在一起了。
还叫来了乐队,喧嚣的铜锣声中,夹着笙.笛子等清脆的乐声。
人群中发出了喊叫声。
“这就来了。”李东功小声地跟入江说。
入江夹在李东功老人和长谷川上等兵之间。
以鼓乐队为前导,一辆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轿子,由四个人抬着走了过来。轿顶上涂着金色和绿色,四周垂着粉红色的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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